十九歲的良辰臉色蒼白而哀傷,平靜地道:「大將軍,我,自請下堂。」
蕭翊人只覺一股血氣倏地狂衝而上,喉頭一團腥鹹就要湧溢而出,頭目森森然,冷汗濕透了衣背,卻只能死死地嚥了回去!
他閉上眼,大手緊緊揪住左胸口處的衣襟。
找到她……他一定要找到她……
傅良辰在客棧待了半個月,期間就遇見了三波應是國公府的人馬前來查問,其中一人甚至是熟人。
當她見到趙副將的身影時,心臟跳得老快,強抑下驚忭慌亂之色,低頭努力刷著馬兒,還悄悄地將身子挪移到高大的馬兒後方,只盼自己此刻的少年打扮,可以瞞得過蕭大將軍麾下的這員精悍強將。
「老闆,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模樣清秀的姑娘,約莫十八九歲年紀,個兒差不多到我肩頭高的?」趙副將沉聲問道。
「回大人的話,您這描述有些籠統,草民這客棧雖小,可每天往來經過住過的,起碼也有個三五十人,男的女的都有,真不知大人要找的是哪位,是不是有住過我們這兒,或是打我們這兒經過。」老闆戰戰兢兢地回答。
趙副將眉頭蹙起,「那我問你,最近可有獨身姑娘一人投宿過此處的?」
「獨身一人投宿的姑娘,那倒沒有。」老闆想了想,很是肯定地道。
「沒有啊……」趙副將有一絲失望,隨即又打起精神道:「那麼請老闆代為留意一下,若有見到符合這樣形容的姑娘,立刻速速報予蕭國公府,有重金厚賞!」
「真的?」老闆睜大了眼,忙道:「一定一定,草民一定格外留神注意,大人請放心。」
待趙副將和老闆離去後,躲在馬兒後方刷著鬃毛的傅良辰終於探出頭來,沾著塵土微髒的臉上掠過一抹淡淡的釋然和悵惘。
已經半個多月了,為什麼他們還不放棄?
不過,極力想追回她的是視她若親女的兩老,而絕不是他吧?
「熬過去就好了。」她掌心平貼著馬兒溫暖的肚腹,感覺著這匹馴良走獸對她的信任,忽而想起了他的流星和追月,心下一酸。
「良辰,至多再一個月,開春他便會回北地,到時候你就可以永遠離開這裡了。」
她刷洗完了這匹客人寄放在客棧的馬,再度扛起沉重的鐵叉拌好了滿滿的草料和黃豆,清理了馬兒的糞便,在地上鋪上新的乾草後,天也已經擦黑了。
拖著疲憊酸痛的身子進了客棧灶房,熱心的大蔚子正翻炒著外頭一隊行商點的大菜,一見到她便大著嗓門吆喝道:「小蘇,給你留著梅菜扣肉包子呢,還有熬的大骨頭湯,趁熱喝一碗,你可凍壞了吧?」
「謝謝全叔。」傅良辰感激地拿了顆包子,又自了一碗熱騰騰的蘿蔔大骨湯,冷得微有凍瘡的紅腫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退出蔚房,回到自己棲身的柴房。
原本雜亂不堪的柴房已經被她打掃得乾乾淨淨,一摞漯柴火都整齊地堆好,她清出了一個角落,用劈好的柴木疊出了一個可容她一人躺卜的矮床,上頭鋪著老闆娘給她的一床舊棉被,晚上睡覺時她蓋的是自己的大氅,雖然隆冬苦寒,但是這件做料極好的大氅還是比一般尋常的被子暖和多了。
她點了盞油燈,在昏暗的柴房裡靜靜地吃著包子和湯。
半個月來,她幾乎每到晚上用飯時間,就會情不自禁牽掛著國公府裡,今晚給公婆做的是什麼飯食?公公無肉不歡,可畢竟上了年紀,不能道道都是油膩的,廚娘也不知扛不扛得住壓力,多給他老人家做些清爽養胃的菜蔬?還有婆婆,天一冷就犯喘嗽,每晚睡前都要吃一盅冰糖梅片燉梨的。
還有——他喜歡吃魚,可總不耐煩挑刺,愛吃蝦,卻懶待剝殼,不喜那些燉得軟軟爛爛的肉,單純白煮肉片得極薄,晶瑩剔透,一咬一脆口彈牙,尤其是淋上酸醋辣醬,他每次就著一盤就能吃掉三大碗飯。
一滴淚水落在梅菜扣肉包子上,她一抖,忽然覺得這剩了大半的包子鹹得再難入口,喉頭噎住的淚意洶湧得怎麼也咽不回。
原來,十多年來她已被豢養成最戀家的小動物,就算被迫離了溫暖的巢穴,仍然忍不住時時依依地回頭望……
蕭國公府蕭翊人穿戴好了黑色勁裳,將堅韌狼皮硝制的護腕繫好,勁瘦的腰間環上緬鋼精造而成的特殊腰帶。
他要親自去把她帶回來。
「將軍!」一個急促的女聲在他背後響起,帶著疾奔而來的喘息。
他回頭,深邃黑陣看不出喜怒。
「將軍,你、你要去哪裡?」古瑤兒英艷的臉龐有些蒼白,緊張地問。
「你在國公府裡待著。」他的眼神有著進入戰時的冷冽緊繃,對她的語氣仍有一絲溫和。「我很快回來。」
「你是要去找她嗎?」
「嗯。」他低頭將薄如柳葉的刀刃一一置入左臂的暗袋裡。
任務無分輕重大小,永遠做最好的準備。
「我跟你一起去。」
「不,這是我的責任,她是我的妻,本就該由我去將她平安帶回來。」他嗓音平靜地道。
「將軍……你、你後悔了?你喜歡上她了?」古瑤兒面色如灰,顫抖地問。
蕭翊人背脊一僵,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我不知道,似我知道我不能這樣拋下她。」
「那……我呢?」再是堅強、信心滿滿的女人,在面對這一刻依然會有最深的恐懼和脆弱。
「我承諾你的不會改變。」他濃眉微微蹙起,不明白她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是你就要去找她了,你、你找回了她,就會不要我了。」古瑤兒因慌亂嫉妒不安,一時方寸大亂,話聲也不禁拔尖了起來。「將軍,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她嗎?既然傅姐姐自願成全我們,為什麼你不順了她的心願,為什麼還要打擾她,要把她找回來?」
蕭翊人盯著她的眼神瞬間變冷了,強抑著怒氣道:「我現在當你一時心亂,語無倫次,但以後別讓我再聽到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