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管事。」她蒼白的小臉亮了起來,感激地道。
「晌午有騾車要送批農具進去藥田,你便坐那騾車一起去吧。」
「是。」這世上,果然好心人還是多過負情背義的人……
傅良辰趁騾車出發前,先趕著在鎮上添購了些生活所需的物事,自被褥到小火爐、鍋碗瓢盆、米面油鹽和少許耐放的蘿蔔、土豆等蔬食,還買了雙厚底耐磨的青布棉鞋,在藥田里做事時才抗得住。
趕騾車的是個青壯漢子,看起來甚是憨厚,見到她時還臉紅了好半晌,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
「姑娘,你、你以後喚我阿榮便是了。」
「阿榮哥,」她語氣溫和地開口,「往後多有麻煩你之處,錦瑟在這裡先謝過你了。」
「咳咳,哪裡哪裡!」阿榮曬黑了的臉都紅透了。「咱們都是同一處做工的,互相照應,也、也是應該的。」
「是。」她笑了笑,隨即將大大的包袱抱來懷裡,低頭假裝檢查東西有沒有帶齊全了。
雖然她已自請下堂,身子也還是清白如雪,可是自從離開蕭家,她已下定決心,這一生再也不會嫁人生子,自誤誤人,所以行事舉止還是要謹慎些,以免引來不必要的紛亂。
許是她想多了,可一個女子隻身在外,本就該事事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況且,她這輩子再也不會把自己交付給任何一個人。
傅良辰神情平靜,可昔日總帶著如水溫婉的眸光上凝成一片寒霜。
她緊抱著包袱,望著騾車外的屋房瓦捨、小橋流水,小巧四周景致慢慢被山林田野取代……
北戎狼關城
銀色盔甲上滿是乾透了的腥黑血漬,蕭翊人臉上有著多日未睡的疲憊痕跡,連著攻打了七天七夜,終於拿下了狼關城,他整個人熬得又乾又瘦,可一雙黑陣依然清亮如常。
無視軍師和幕僚們關懷急切的提醒,他並未在這場大戰勝利後先去歇睡一會兒,反而是急急地坐下來寫信。
是一封已經耽擱了七天的催促信。
他的上一封信是在七天前送出的,因要攻打狼關城的前夕,為提防有奸細洩漏軍情,所以他下令蕭家軍其中一支百人箭隊,盯住天空,有任何飛禽經過,一律狙射格殺!
所以他去信蕭一,接下來暫停以飛隼傳遞消息進北漠,直到他親筆去信通知,才能再恢復三日一信的報告。
不知道蕭一他們可找到她了?
蕭一說,已查知了傅良辰在落水後於五十里處,恰巧被西山大營外軍眷村的人救了,救了她的那人,還是阮清風麾下猛將蘇鐵頭的獨生女。
蕭一說那蘇小刀在知道傅良辰便是被他冷落在京城三年的平北將軍夫人後,氣得暴跳如雷,還口口聲聲揚言,早曉得傅良辰的身份,早曉得原來她就是那個傳言中去佛寺為婆母祈福,卻被逼得自請下堂,還流浪落難的可憐姑娘,便就不放她離開了,而是把她藏得密密實實的,叫他一輩子都找不著!
思及此,他不禁露出苦笑。
「原來,我蕭翊人辜負髮妻的薄倖惡名已經天下皆知……」
他全然不知,其實蕭一在寫這封密信時,是心虛內疚得大汗涔涔的。
因為是他在蘇小刀面前說溜嘴,才給將軍惹來蘇小刀的一頓罵,可兄弟們雖素來敬主子如天如神,但在此事上,卻都是站在少夫人這邊的。
「原來世人都知她對我情深義重,深情癡守,唯有我,自尊自大,憑著一股天殺的男性尊嚴便將她的好統統踩在腳底,視若塵埃。」蕭翊人的聲音越來越沙啞痛楚。
回想起這十多年來和小良辰之間的點點滴滴,他憐惜過她,疼愛過她,拿她當心愛小妹地照顧,直到三年前被「愚弄強逼」嫁娶時的怒恨怨憎,為此不惜翻臉無情,負心一去便是不聞不問的兩年。
然後,他帶著古瑤兒到她面前,殘忍地說要提為平妻,徹底羞辱了她顏面、踏碎了她的真心,迫得她自請下堂遠走天涯。
可她一知道他有危險,竟不顧己身安危趕著去示警,卻又被他質疑誤解,最後甚至……甚至還連累得她為了救他,中箭落崖。
在她落崖的那一瞬間,他幾乎心神俱碎,只恨不得隨著她一躍而下,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處……如果她不在了,他回頭,就再看不到那個一直守在他身後的溫柔身影,那個會對著他靦眺微笑、喚他「翊人哥哥」的小女人。
那一刻,他才終於明白,良辰……不能……不准從他生命中消失……他不允許!
可,他還有機會,有資格挽回她嗎?
筆尖驀然一抖,一小團墨瞬間污了他寫了一半的信箋,他悔愧地閉上雙眼,只覺撕裂般的疼楚自心口擴大蔓延開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下來,重新取過一張新紙,慢慢一個字一個字專注地寫下:務必找到她,暗中護著她,等我回去。
「稟大將軍!」趙副將精神抖擻,難掩喜意地大步進來,單膝跪下抱拳道:
「未將和吳副將、江先鋒奉您命令,一面大張旗鼓搜索全城,一面暗中守在四城和密道口,剛剛成功生擒了北戎的攝政王爺鐵裡木,現已押至營中嚴密看管。」
「好!」蕭翊人鷹眸倏然一亮,臉上的沉鬱之氣也消散了大半,起身道:「幹得好,爾等統統記下,大功一件!」
「謝大將軍!」趙副將卻不敢居功,咧嘴笑道:「那是將軍用兵如神,這才能如此快便擒到那鐵裡木。」
他搖了搖頭,「是將士們做得好。」
「大將軍,您現在過去營裡審那鐵裡木嗎?」
「你先去,我隨後就到。」蕭翊人低頭看著手上那張未干的墨信,聲音低沉而沙啞。「等……我把信送出,我就來。」
趙副將看著他憔悴的神情,低聲道:「是,末將先行退下了。」
走出門外,趙副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在微暗的屋內,那個高大挺拔偉岸如山的身影,脈脈溫情中,卻是無限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