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冤孽,真是冤孽!」他沉重地歎息。
誰會知曉,本來是人人看好的一對青梅竹馬小兒女,竟會在三年前,一切都變了樣……
蕭翊人神情沉鬱地回到無銘堂,疲憊頹然地坐倒在榻上,揉著突突劇跳的眉心,只覺腦子很脹、很亂。
他以為執行自己的決定很簡單,可是自昨日到今天,所有的事情彷彿脫離了他的控制,包括傅良辰居然不哭不鬧,反而把他和瑤兒、甚至是一干隨行蕭家軍的寢食居所安排得妥妥當當,連他刻意想挑剔都尋不出錯處來。還有娘突然急病暈倒,她在娘床前守了一夜,她仰著頭強忍著淚意懇求他的模樣,在在打亂了他尋思好的計畫。
砰地一聲,他一拳重重擊在結實的紫檀木榻上,力氣之大,硬生生砸出了個微微下陷的凹洞來。
「可惡!」這是她虧欠他,並非他先負了她,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卻天殺的一絲絲的愧疚感?
他深吸一口氣,神情又冷硬起來。
不!她便是仗著他的心軟,仗勢著那十多年的「兄妹情分」,這才逼得他進泛失據、受人左右。
她坑害了他一次,他絕不會蠢得再給她有第二次的機會!
「蕭一!」他沉聲喚道。
一個黑影倏然閃現半跪在他面前。「屬下在。」
「搜集少夫人這三年內在京城、府中的一言一行,我要知道她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他頓了頓,復又堅定地續道:「有何錯處和弱點。」
「主子?」蕭一怔住,還以為自己聽錯。
「七天,我給你七天的時間。」他冷冷地道。
「是!」蕭一微凜,慨然應道。「屬下必不辱命。」
那黑影又瞬間消失在面前,蕭翊人神色漠然不動,只是望著屋外漸漸大亮的天光。
傅良辰,倘若你當真不放手,當真還要執迷不悟,那麼,莫怪我,是你把我逼到與你敵對的位置上。
曾經,他會把她好好捧在手掌心,一輩子疼愛她這個幼妹的。
本來,一切可以不必演變到如此的仇視對立的局面。
記得她小時候,那粉團似的一點點、動不動就害羞的小人兒模樣,好似還在他眼前,紮著兩隻獅子滾繡球髮髻,抱著桃花枝追在他身後,歡喜地喊著「翊人哥哥、翊人哥哥」。
他神思恍恍惚惚間,彷彿流光飛舞、倒轉回到了從前……
五歲的小良辰,噙著淚汪汪的眼睛,滿心依賴地巴巴仰望著他。
七歲的小良辰,總是不長個子,不知吃了多少的米飯落肚,卻連個影也無。
十二歲那年,她的個子雖然還是嬌小,卻已出落成清秀佳人模樣,雖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容貌,可眼兒彎彎,嘴兒彎彎,淺淺噙笑的時候,總有種說不出的從容恬淡氣息。
茶要給他喝,後來他嫌煩了,索性直接告訴她,他一喝茶便想睡,見茶就生厭,然後,她就識趣地再也沒有烹過任何一次茶給他了。
她十四歲那年,十九歲的他已經進了蕭家軍京城大營內成為先鋒,帶領軍隊一次又一次地剿滅京城鄰近為禍百姓的山寨巨匪,她便熱衷於替他縫製老牛皮的靴子、護甲,手上落得傷痕處處。
他初始覺得窩心,也覺得她真是個傻的,一個妹妹何必為哥哥做到這樣的地步?值嗎?
可後來,他才知道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思」在為他做這些事。
她一步一步地,像織網一樣,密密地把他織進她的世界裡,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他,想成為他的妻……他痛恨這樣被算計的感覺,卻又每每在看到她認真又虔誠地替他做這個、做那個時,所有惡聲惡氣的話全吞回了腹中。
直到四年前,她十五歲及笄,當著京城大半權貴家的夫人賓客面前,他被迫和她訂下婚事。
那一刻,所有的不甘、厭惡、惱怒和尷尬、難堪,瞬間如狂浪破堤而出,他死死地瞪視著她紅如榴火的羞澀小臉時,生平第一次覺得……想吐。
對著這張臉,這個人……她,令他作嘔。
可是為了爹娘,為了顏面,他還是生生地忍了下來,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裡,直至血肉模糊。
他發誓,這是他蕭翊人這一生最後一次被愚弄、被羞辱。
「傅良辰,你永遠……」他一字一字低沉地道:「別以為能再掌控我!」
第3章(1)
幾日後,雪花又細細落了下來,映得雪地裡的紅梅綻放得越發傲然冷艷。
傅良辰穿著件淡紫色大氅,懷裡攜著厚厚的年禮單子,走在廊下,正欲前往婆母的寢居,卻被一陣清脆的笑聲吸引住了,停下了腳步。
「將軍!咱們來玩雪仗好不好?在北地我可是玩雪仗的第一把好手,我哥他們都打不過我,每次都被我砸得抱頭鼠竄舉手投降。」
古瑤兒穿著一襲紅艷艷的火狐裘,美得如同一團烈焰,燦爛的笑容,美麗的臉龐彷彿在發光。「將軍要不要試試呀?」
那個熟悉到令她心痛的高大挺拔身影著一襲華貴古凝的黑狐裘,英俊臉龐帶著毫不掩飾的寵溺笑意,專注地凝視著那個嬌美女郎。
「是不是吹牛皮的?」蕭翊人濃眉微挑,嘴角上揚。「那好,若是我輸,找便陪你在京城玩上一天,任吃任喝任挑。那倘若你輸了,你要賠我什麼?」
「不知羞!」古瑤兒對著他做了個鬼臉,笑得更加歡然張揚。「你堂堂大將軍贏是應當,要是勝了我一個小女子,還真好意思同我要東西啊?」
「狡猾。」他失笑,寵愛地輕點她的鼻頭。「話都被你說盡量,我贏也是輸,這仗還怎麼打?」
「我就是狡猾,我就是耍賴,你想怎樣?」古瑤兒雙手叉著腰,仰著頭對著他大笑。
「就當遇見女大王了,還能怎樣?」他笑著搖了搖頭,故作不敢恭維狀。
「好呀,將軍,你損我……我叫你損我……」一高大一俏美的身影在雪地紅梅之中笑鬧著,美得彷彿一幅畫,教任何人見了都會生起「好一對郎才女貌的壁人」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