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另一頭的楊叔魏,以為自己被這堆積如山的企劃案搞到精神失常,錯愕地抬頭望來。
「看什麼!讀你的企劃案。」三叔已經授權給他,這個小兒子隨他怎麼操、怎麼凌虐。都快大學畢業了,還漫不經心的,真想以後只拿青春的肉體作為對公司唯一的貢獻價值?
「我剛剛……好像看到你在笑?」這些企劃案實在太可怕了,居然會讓人產生幻覺。
「你管我要笑要哭,這些沒看完,今天你別想走出這道門。」
「二堂哥……」
「才這些就在唉?」他以前看的還不只這樣,抱怨什麼?他已經夠手下留情。
「公司職員太閒了是不是?沒事寫這麼多企劃做什麼?」
「不做什麼,考驗你的眼力而已,不然你以為上司這麼好當?下屬可以有事沒事寫一下當消遣,當老闆的至少要有三分鐘看出什麼是寶、什麼是垃圾的能耐,否則不用多,一人丟一份上來,就夠忙死你。」
很風涼地說完,拿手機出去跟老婆溫存,完全不想理會那根廢材的死活。
七月間,他南下高雄,為成立新館的事,已往返無數回,勘察地點、開會、討論等諸多事宜。
龔悅容打電話來時,他正在和重要幹部開會中。
「小容?」
「對、對不起,你在忙嗎?」
「在開會,怎麼了嗎?」她聲音不對勁。
他立刻起身,到角落與她詳談。
「婆婆……摔倒了。我、我好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
「好、好!你先不要急,婆婆目前狀況怎麼樣?救護車叫了嗎?」
「撞、撞到頭,流了好多血。我有先做緊急處理了,救護車說半個小時內會到。」
「那我們保持聯絡。你到醫院時,看看情況怎樣再告訴我,如果有需要轉到醫療設備比較完善的醫院,我再來聯絡接洽,好嗎?」
「好……」她遲疑了一會兒,顫抖的語調顯示,她情緒仍在驚嚇中。「你……可不可以回來?」
她其實,不是要他告訴她怎麼做、替她安排更好的醫院,這些她都會,她只是……想要他在身邊,抱抱她、叫她別害怕,這樣而已。
婆婆是她最重要的親人,在最恐懼無助的時候,她需要有個人在身邊,成為她支撐下去的力量。
他凝思了下。「小容,我在高雄。」
「喔……」她似有若無地低應一聲。「那,沒關係……」
他聽得出來,她很失望。「小容……」
「真的沒關係,你忙你的,拜。」
第6場:一個人的愛情,太寂寞(2)
處理完分館的事,急忙趕回宜蘭時已是三天以後。
婆婆額頭縫了幾針,左手肘輕微骨折,所幸沒有大礙,正在醫院安心療養。
他趕來時,她情緒已經平復,對自己當時的情緒失控感到很不好意思,赧紅著臉向他說抱歉。「對不起喔,我太大驚小怪了,你工作已經很累了,還害你這樣來回奔波。」
「不要這樣說。」他抱了抱她,將她按在心口處輕輕拍撫。「沒事就好。」
他還有太多事情要處理,無法久待,探望過婆婆,確認無礙後,又匆匆趕回台北。
那年入冬,民宿有個國外來台自助旅行的客人,偏偏她英文很破,對方說的她十句有九句聽不懂,只能靠翻譯機勉強撐一下場面。
他來的時候,她像遇到救星,抓著他訴苦,說這個客人已經住一個禮拜了,雙方每天都陷在比手劃腳、溝通不良的痛苦中。
他上前與對方聊了一下,她被晾在旁邊,一來一往的流利對話裡,她完全跟不上速度,慘到連一句都聽不懂。
事後,她問他們講什麼,他只是回以簡單幾句:「沒什麼,問我們這裡什麼地方好玩,請我們給他一點建議。」
她沈悶了好一會兒,突然熱血十足地宣告:「我要好好學英文!」不然站在他旁邊,顯得她好遜。
楊仲齊瞟了她一眼。「James先生——噢,就是剛剛那位客人,他說他也想學中文。」
「咦,那正好,他住在這裡的這幾天,我們可以互相交流——」
他冷眼掃來。「你試試看。」
怎麼……突然下雪了?她有種被凍到的感覺。「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他涼涼說道,轉身走開。
「你去哪兒?」
「蔚房。我餓了。」
「要吃什麼?我來煮。」
他坐在餐桌旁,看著為他煮食的忙碌身影,突然開口,問了句:「如果有其他選擇,你會放棄我嗎?」
她回頭,瞪他一眼。「被你說得我整個很沒行情。」活似沒得選擇,只好乖乖窩在這裡等他一樣。
「我沒這麼想。」至少剛剛那位James先生,就對她很有意思。
他們剛剛,其實是在說——
James先生問他,這位甜美的小店主有沒有對象?他想追求她。
他說:「你們語言不通,恐怕有困難。」
James則是說,他可以為她學中文。
她倒好,也很有默契地同時說想學英文,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他情緒微悶。
那時,他做了這輩子也沒做過的事,直接放話撂倒對手。「她是我的妻子,請你保持應有的禮貌,別對她做非分的遐想。」
在James出現之前,他當然也知道她不會沒有人要,只是……遇到了,還是忍不住會想,如果有其他的選擇,她還會願意等著他、守著他,毫無怨尤嗎?
他其實知道,自己並不是個理想的對象,撇開外在所附加的優越條件不談,一個身上有太多包袱的男人,只會讓身邊最親密的人受苦。
頭一個,就會是他的女人。
選擇別人,她或許會輕鬆很多,也快樂得多,他其實!沒有太多的自信,認為她會願意等他。
龔悅容撈起煮熟的水餃端上桌,彎身琢了他一口。「我不會放棄你,除非再也不愛了,否則我就會一直等著做。」
他望著她,舒眉笑了。
因為他知道,這名女子待他有多情深意重,要等到情愛消磨殆盡的那天,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