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階轉角。
傅冠雅不知該鬆口氣,還是為青梅竹馬歎息。
不過,當然也有可能……他私下背著她,偷偷打電話給青梅竹馬,若是這樣,她會假裝沒發現……至少,這一次,會假裝。
趁他洗澡時,她也在二樓淋浴間,刷洗完自己,換上連身睡衣,到廚房泡杯熱麥片,小口小口喝。
故意騰出時間,讓田圻炎打電話——如果他願意的話——十幾分鐘過後,她才回到三樓臥室。
大床上的他,仍在看資料。
「快點睡覺,不要再看了。」明明累了一天,睡前還工作?
「今天有些進度耽誤了,不先看不行。」
「你又不是考試的學生,偷懶一下會有人敢罵你嗎?田先生。」
「田太太,這是責任問題。」他學她的口氣、她的稱呼。
「田先生,睡眠不足會有黑眼圈,你已經眉不慈、目不善,一臉凶巴巴,再加上兩坨灰黑,看起來更嚇人耶。」
「田太太,長相是天生的,你涉及血統攻擊,而且連帶攻擊田寶寶。」
「田寶寶?」
是指……他和她的小孩?
「以後,田寶寶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眉不慈、目不善,一臉凶巴巴,做媽的最好也這麼嫌棄他。」他就不信她捨得。
「……如果是自己的小孩,當然另當別論我會誇他五官端正、酷酷帥帥的。」
意思是,他這個負責五十趴的爹,在她的觀點中,算得上「五官端正兼酷酷帥帥」羅。
「不過,女兒要是長這樣……很麻煩。」她苦惱說。
像他的小女娃,嗯……綁著兩根啾啾,小女生版的田圻炎,有他那對凶眉、那
根傲鼻——
想像力太貧瘠,不可愛。
「一半的財產給她當嫁妝,就算不嫁,也生活無虞,不用擔心。」做老爸的給她靠。
「又還沒真的有寶寶,說得好像我快生了一樣……」傅冠雅臉有點紅。
這是頭一次和他聊到未來,彷彿……將會發生的事。
她爬上床,取走他的文件,手裡拿著下午編的五色線,繞向他的手腕。
「道是?」花花綠綠,由他的審美觀來看,丑。
「保平安的五色線,過完香火再戴,現在先量看看適合的手圍。」
「你編的?」
「不用誇我手巧。」嘿嘿,她聽多了。
「你真是個小孩子。」在他眼中,這種作為好幼稚。
小女生才會做的事。
他成年以後,沒收過名牌以外的禮物,無論是酒、表、西裝,甚至領帶。
「不稀罕就不要戴。」她作勢收回來,實際上是量好了尺寸,要替繩環收尾。
「我沒說我不要。」他動手要拿,沒發覺自己也做著幼稚的舉動。
她拍開他的手,「等一下嘛,要弄尾扣啦!」
她搭配一顆褐黃的琉璃球,打火機派上用場,燒融繩尾,三兩下完成了。
「試試。」
「手真的很巧?」他注意到她手腕上也有一條,比較細款,在纖白腕間一繞,點綴小巧銀飾,非常好看。
和她佩戴一樣的繩環,這感覺……他並不討厭。
「說了不用誇我。」她鼻子都快翹起來了。「我考慮去租個『格子趣』,來賣手作品呢!」
「格子趣?」
「地下街的一種店舖,裡面一格一格分租,一個月幾百塊,不用自己顧店,只要負責補貨,還有專業的店員幫忙賣……」她解釋何謂「格子趣」。
「我買間店面給你,何必租那種小格子,一個月能賺多少?」以商業眼光看,投資效益太少。
「賺到樂趣和零用錢呀,我又沒想靠手工發大財。」
田圻炎本想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文件,能多看一頁是一頁,目光卻停在熱鬧的
櫃子上——從何時開始,床頭櫃上變得這麼……童趣?
他叫不出名字的紙黏土娃娃佔據一方,其中某一隻,他勉強記得——狸貓……吧?叫什麼巴的……
她很喜歡這只怪狸貓,自己用紙黏土捏出一系列造型。
粉紅色大帽的生物,繽紛了各角落。
以前他的房間,連一點粉紅色都找不到,只有純粹的、單一的原木顏色,而現在,色彩凌亂……
修正,是繽紛。
除了她自己手作、一疊一疊的漫畫、小說,還有大大小小的公仔。
整個屋子裡,最粉紅的,就屬她了。
粉嫩的唇,說著粉甜、卻不難達成的夢想。
一個小小的格子,讓她的雙頰泛起粉燦的光……
「我還畫了設計圖,想好怎麼擺商品,要賣些什麼……」哇啦哇啦、天花亂墜,仔細描述,像她正身處「格子趣」前,準備大顯身手。
聽她說話,嗓好甜,綿柔的。
田圻炎收回手,決定不碰文件,改變方向,往她熊抱,整個人枕倒她懷裡。
她發出小聲驚呼,以為他又獸性大發……在如此疲累的一天之後……滿腦子想做那檔事。
但想歪的,是她。
田圻炎只是把她當抱枕蹭著,黑髮凌亂,閉上雙眼,唇邊有著淡淡笑痕。由她眼中看來,像只黑色大貓,正降貴紆尊,容許她去摸他的貓毛……不,是頭髮。
連撒嬌,都撒得好高傲。
「你繼續說,別停,我在聽。」他喜歡聽她編織著夢想,小臉容光煥發,笑得那麼耀眼……
結果,說完這句話的田圻炎,三秒過後,睡得不省人事。
傅冠雅忍不住噙笑,眸光好溫暖,手勁輕輕巧巧梳上他的發。
向來一絲不苟的俐落髮型,此時微微敞亂著,卻使他看來年輕許多。
原來,他睡著的臉,滿可愛的嘛,嘻!
「晚安,甜先生。」
幾日過後,新聞熱潮退去,田圻炎的尊容,終於不再在電視上出現,二十四小時連續播送。
新聞停止,媒體貪鮮追逐更新、更熱燙的新話題,卻不代表事件就此落幕。住院的工人們,沒有神跡般突然痊癒,身體的傷還需要漫長數月的醫療,冗長耗時,已不具新聞價值。
扣除掉媒體打擾,該做的事,卻一件也沒少過。
傅冠雅陪田圻炎去了醫院,探望每個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