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手頭上所有文件全數扔進燒金桶裡,一陣炙燙沖天,映在寶藍眼珠底下烈焰騰騰。「投機,徹底投機,還投錯方向。」
「啊?我收藏多年的名單!全、全燒呀……」錢老闆愣,瑟縮幾下,感受到一股凌厲襲來。
遲暮春口氣沒有溫度。「帶下去。若真是人才,再留。」
「是!」
「等等遲先生!我不記得名單!我通通不記得了!剛剛我騙您的!」
隨著聲音遠去,午後的光線往西挪移,院內,火焰繼續熊熊,隨著灰燼紛紛。
「遲先生,好一隻肥賊頭鼠,真應順便烤了。明著來您這撒謊,暗著來帶一批人想做樁,以為您太好說話了。」斐悅拿根樹枝撥撥火焰,最後樹枝一扔並燒精光,他偷偷瞄了遲暮春一眼,咦……
遲暮春袖口擰得褶了,金色的甘草芬芳自指縫間漏出。
他心底那尊喜面財神還在——不僅僅是回憶珍藏的雕刻,而是真真確確,指掌能碰觸的存在。
「……他們一家人早葬身火窟十幾年,通通屍骨無存了。」
那位老婆婆笑著對他說。第一次至火災廢墟現場聽到的屍骨無存……
既是屍骨無存,又有誰見著?
十幾年來尋覓過後的確信,遲暮春以為當年的小女孩消失於世了,於是心底深處默默守護著對她最初的回憶——胸口一陣悸動,他感覺心底雕的那尊神像也在發熱。
他像想起某回事般,陡然深吸一口氣。「最近常聽說財神們彼此私下常偷協調委託?」
「是。」斐悅點頭。「周大飛、崇義百貨旗艦店開幕這樁就是。」
「她跑去了?」
「是。」跟隨遲暮春多年,他瞭解他的心思。
遲暮春負手踱了幾步,思量。「……前些曰子,警政界勤掃蕩,當鋪名冊雖可供出不少人頭,裡頭也有不少我們手下臥底,留這份名單沒義處,反礙事。」
「是的,遲先生。」
「外界潛入邸內探風的,分不清本尊分身的長相,以為「財神」不過是我養的一群異人,外頭傳多傳少不用管——財神是李衰衰的這件事,有誰真正知道?」
「就您跟我。您刻意塑造的假象,我們組織裡買通的雙面內鬼也走漏不少,真假混雜。外人衝著其中幾個虛擬名字鎖定,也有鎖定她的。據說,國爺那方也有猜想的名單。」
「內鬼麼……搖錢樹是人人想掙,僅只為利。但若換成重視的人成了把柄,掙的就不止是利了。斐悅,你跟著我多久了?」
「從那日遲先生從國爺手下救起的恩情算起,八年九月過二十六天。」
「恩情……是麼,有沒有想過另立門戶?」遲暮春慢慢松下手。
「無時無刻。遲先生。」斐悅敞開胸膛,狐狸眼珠子轉得骨碌碌,直言:「我還記得您說過:「人心會變,要端看自己怎麼駕馭。」我一直哀歎找不到報答您的方式。」
潑啦!碧波池裡一條漂亮錦鯉躍起,濺出水花。
兩人看著院內養的一池子魚爭爭鬧鬧。
遲暮春突然笑開了,開懷中雜著一絲奇妙。「人心會變,人性卻不會變,不論是內鬼或內賊。斐悅,我這接著要大掃除了,我能信你麼?」
斐悅自懷中取出一張文紙,遞給他。「我只能將這張文紙給遲先生您定奪了。」
文紙格式與方纔那疊燒盡的名單相同。
遲暮春合上眼。
他心底永遠有一尊小財神,藏在袖子裡,藏在心底的……他暗自慶幸當初那尊將他自冥冥三途河救回的小財神,留下他心底殘存的良善,也因此現在才沒錯失她。
須臾,他緩緩睜開眼。「把李財神就是李衰衰的風聲放出去,越快越好。」
他也將斐悅給的名單撕了,扔入火中。
「是的,遲先生。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外頭一串炮竹炸聲劈里啪啦……適逢過年時分,硝石味瀰漫,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劈雖啪啦……炮竹轟連連,迎財神呀迎財神!咚隆咚隆鏘咚鏘!過年音樂不停洗腦重複。
車駛至飯店不遠的小巷旁。癡肥的手指再靠近,不知道第幾次周大飛想藉機靠近她。
「若是委託的內容,我會盡力。」李衰衰再度佯裝拿手機,順勢躲開他第N次的握手。「而周老闆,請您自重。忠言逆耳,別因一時判斷錯,誤了一輩子江山……」這次卻感覺面具邊緣被碰觸。
她見後照鏡內的司機面如金紙,低聲急切:「周老闆!遲先生交代過不能碰財神的!您弟弟還吩咐過我……周老闆!」
「少噦唆!你給我滾出去!我弟才該怕我呢!擁有公司股權的也是我!遲暮春不過是隻畜生,曾被國爺封殺,差點沒命的畜生,我倒要看看現在我有國爺的人罩著,動了他底下的人會怎樣!」
他一掀她的面具,一抹白色和著幾抹鮮紅濺出,白面幻化成狐,飛鎖他手腕。
「啊——」周老闆疼得打滾。「你……你敢陰我?」他又被白狐用力扭了扭。「疼疼疼!」
狐面再盤回她臉上。「那就請周老闆自己多檢討,從頭學習禮貌和尊重。」
「你這傢伙!」痛至極,決定不顧一切往前撲去。
「啊……」她不是三頭六臂,嚇得節節退後。
「給我過來!」對方吼。
「不要!」一時手軟開不了車門,手汗涔涔的又拉不開門鎖,她急拍著車窗。「快開門啊、快開門……」
眼見對方即將掐上她脖子——
第5章(2)
刷!門倏開,一陣冷風灌入,伴隨嚴寒深沉。
「周老闆,我從一開始就提醒過你。人,千萬別碰我底下的人,免得讓我有堂而皇之的借口。」
「遲先生,這、這是誤會!」周大飛瞥見自家小弟來勢洶洶。
「遲先生?」李衰衰瞠著眼,遲暮春怎會出現在這?
「你來。」遲暮春看她白面具上沾染的幾滴鮮紅,將她抱入懷。
天氣很冷,李衰衰口裡呼出白霧,沒掙扎幾下便埋進他胸膛裡,連同他那句超現實的溫潤。「不論你叫什麼是什麼,都是我遲暮春的人。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