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魚,本來就不會貪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養的黃金魚,也有例外的。」她皺起眉,目光落在一條其貌不揚、安安靜靜的魚身上。幾天前聽秘書問過他,這條魚是遠洋島嶼特產的鹹水河豚。
它孤伶伶地在缸子一角游呀游。
「你不是魚,可我把你當魚餵了。就可惜這種河豚,警戒心太重,灑了飼料也不理。瞪人瞪得眼珠渾 圓,有刺,沒伴,又被排擠。」指端輕敲玻璃,黃金魚靠近,河豚卻是蹬圓眼了。
「我的工作……原來是你搞的?」把她當魚喂!怪不得這幾天工作量驟減,原來主管對她獻媚的態度其來有自!
玻璃桌面倒影映出她渾 圓的眼珠。
他又綻出笑靨,一臉慵懶。「既然這茶太難喝,你就替我換成好喝的吧。以後每天早上來我這晾一晾。去吧。」
桌上袋內的早餐——蛋餅努力飄香和一杯冰涼的豆漿都極盡所能地在勾引她空腹的食慾。李衰衰咽口口水,皺眉轉身出門,碰巧與敲門而入的蘇秘書擦身,她瞥見對方的表情微微僵硬後,打聲招呼,沒作多想,便將門緩緩關上。
門內,蘇秘書看著那一袋早餐,牽動嘴角,遲疑地問:「遲總經理,早點不合您胃口嗎?」
遲暮春瞥了眼來人,凝看著桌面那尊小小木雕,淡淡開口:「以後別特地替我買了。」
角落的垃圾桶裡,另一袋蛋餅與豆漿靜靜躺在裡頭:仔細一看,裡頭似乎摻了些不自然的白色粉末。
李衰衰連著一個禮拜瞪著遲暮春桌面的早餐發怔——三明治、蘿蔔糕、漢堡……最後是豆漿,全部完好如初。這麼豐盛的早餐遲暮春卻是動也沒動——她心底想,這擺明的是糟蹋啊。
缸內的河豚停在邊緣,嘴巴一開一闔,沒見過它吃東西。偶爾其他魚啄了它一下兩下,它卻像只呆子,不知鼓起刺來抵抗。
她與他的對話——包含打招呼,幾乎不到十句。有幾句提過她無關痛癢的過去,誠如她對別人敘述的一模一樣,也跟身份證上的一模一樣。
記得他問話的時候,偶爾會看向落在桌角的小小木雕上。她幾次偷瞄後發現,那像是一名小女孩,臉頰圓潤,神色澄澈。
說到底,會這麼有空閒觀察他桌上的東西,全要歸功於他前幾天隨口提提的「晾一晾」。她的工作量歸零,待在外頭辦公室座位上也只能盯著發亮的假金元寶——貧窮的生活中多添了一筆虛無,這完全是變相包養了。
唉……她好想跳脫這般窘境,不想行屍走肉似地度過每一日,但以她現在的身份又能到哪?
她躲到公共洗手間,偷偷掏出水印不自然的身份證,過期、過期、過期兩個字如瀰漫鼻尖的消毒水味般鬼魅。就算基本生活不虞匱乏,她每個月仍有一筆固定支出,是欠另間當鋪的,這也是為什麼她老存不足錢的原因。
或許是基於不可理喻的面子跟骨氣吧,她只想快快付完那筆支出費用,再還完欠遲暮春的錢。
喀啦!沖水聲伴隨一連串似憤怒的摔門,「扣扣扣!」高跟鞋腳步聲……李衰衰與來人對望,忙收起手中身份證。
蘇秘書乍收原本不悅的鮮艷唇角,冷冷一聲:「早。」黑胸套裝領結將美好展露無遺。
李衰衰趕緊點頭。「早安。」空氣中無形的凝重在兩人間緊繃,一股敵意、憤慨的劍拔弩張,早在曾總經理離開公司後,她就常常感到蘇秘書針對她的尖銳不平。
「遲總經理又忙得沒吃早餐?」
他其實每天早上都很閒,李衰衰很想這麼說,但為免惹禍上身,便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他也不喝我泡的茶,嫌難喝。」
她瞄到蘇秘書的口袋露出一小截像裝白色粉末的夾鏈袋快要掉出,本想提醒……
「是嗎?我們究竟算不算同病相憐呢?我可以行好告訴你,他說過向來討厭喝茶。」蘇秘書語氣偏酸,卻有點得意。「所以你若每天只知道用茶來討好,嘴巴不甜,身材不好,腦袋又不靈活,很快就會被淘汰。」
「我沒要討好他。」李衰衰不解地皺起眉,解釋。
這句話似頂撞到對方了。蘇秘書突擱下手中口紅,映在鏡中的眼角一斜的輕鄙,與平日判若兩人。「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們這種連表皮都不撐的草包了。」
「啊?」李衰衰不明白。
「有被捧上天的機會,有哪個女人會不開心?你不過是個約聘行政,又呆又傻又沒實力,一張臉也不好,一顆腦也笨,憑什麼跟我爭?我是在這家企業拼了多少年的機靈、拼了多少年的努力,才有機會跟曾總……憑什麼遲總經理一來就特別指名你每天早上賴在他辦公室!你別巴著他聽懂沒?」蘇晶顫著嘴唇,隨著一群女同事聊天走入,她停下話恢復和善面容,綻開笑容。
「早啊,蘇姐。」、「蘇姐早!」公司同事朝蘇秘書打招呼。
笑聲宛若張無形的結界,將錯愕的李衰衰隔離。
她神思虛無縹緲地回到座位,感覺心底有些無名火卻不知根源,向面有難色的主管硬討兩大疊資料喀啦喀啦輸入……
直到下午斐悅突然冒出,搭在辦公室隔間板對她說——
「嗯,你真不吃呀,你真的這麼「雷龍」不懂遲先生的意思?啊,我都看不下去了,非洲有多少難民等著吃啊!」
「什麼雷龍?吃什麼?」她滿頭霧水。相較於遲狐狸,她與斐悅還較能扯得上話題,或許大半都是他開口,他對每個人都友好。
「嘖嘖嘖,雷龍就是……反應特慢!你再不吃,我叫燒臘快餐的老闆晚餐煮豆腐補補你的腦。遲先生桌上的早餐是給你的!」
他一拍隔間,話匣子開開開,不大不小劈哩啪啦,她感覺附近數十道目光偷瞄著。
轟隆——
她腦袋一陣轟隆,原來是隔壁桌的同事從椅子上跌摔。「哎喲……摔得太大聲,嚇到大家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