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結果如此,但能拖慢他一刻是一刻。
匍匐在黃沙上,罩帽早已滑落,她翻過身使出小擒拿手,扣是扣住對方臂腕了;卻無力扳轉或格擋開來,一下子便被掙開。
她一手被方仰懷的膝蓋壓住,另一手被按著,他被剁去兩指的那手則壓著她喉處。
「你——你——」瞪著被柔軟散發圈圍的一張雪顏,方仰懷完好的那顆眼珠迸發光點,眨都未眨。
穆容華直勾勾望他,消停幾個喘息又勉強掙扎,掙脫不開,卻引發他的蠻力。
他掐她喉嚨,竟俯身企圖強吻。
她瘋了似拚命閃躲,痛脹的雙耳聽到他恨聲嗄吼——
「我要你主動親近,就只是要你而已,我做那些事,逼你向我求援,跟我在一塊,我和你若能成盟,方家大族算什麼?即便是游家太川行又算得上什麼?我可以做得更好,比任何人都好,你為什麼不懂?!為什麼去跟方敬寬要好?!你什麼都不懂!我想要你,為什麼不懂——」
他真的瘋了啊!
方仰懷瘋了!
穆容華覺得最後一口氣就要離開軀體了,這明明是極短的一瞬,腦海與心卻有無數片段湧現,有深深淺淺的感情翻湧。
荒謬。那是肯定的。
千想萬想,真沒想到自己的下場是躺在莽莽黃沙裡,跟個瘋子在一起。
不甘。也是有的。
她都還沒上游石珍的馬場走走逛逛,沒見過那匹坐宅招婿的刁玉馬,她想,她家墨龍應是愛他的,因上回見到墨龍時,那孩子被滋潤得油光水滑又精神抖擻,真令她這個把他「嫁」出去的「娘」開心。
說不出悵惘。
是,最多的,就是這樣的感覺。
對那個待她很好很好的男人,願跟了她,跟她這樣胡混、瞎混這些年,而她什麼都沒能給他。她知道的,這兩年,他那位長兄催他的婚事越催越急,就盼給他配個合意姑娘,讓他亦為游家開枝散葉,身邊能有妻子兒女相伴。
可他跟了她,她什麼名分也給不了,她這樣自私自利,待他那樣壞。
倘若有來世,她和他還能有這樣的緣分,她一定告訴他,告訴他——
游石珍,我是穆家大少,我亦是穆家姑娘,我就是穆容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喜愛你,擋也擋不了。
珍二爺,穆容華喜愛你,很喜愛、很喜愛你啊……
緩緩想過一遍,她放開了,不再緊揪神志不放。
然,在要合起眼睫時,留在她眸底的影像是方仰懷遽然驚駭的表情,他頸部被一道烏鞭狠狠緊捆,倏地往後拖。
遭壓迫的喉頸陡鬆,大量的氣灌進,她本能吸氣,結果岔了氣劇咳起來。
壓著身子的沉重軀體不在了,她咳得淚流滿面卻仍是奮力且吃力地撐起上身,淚眼霧蒙中見到她最最想見、最最掛心,亦最最渴求之人。
游石珍!
她張口欲喊,但喉中發疼,只能緊望他不能挪眼。
「走!」他朝她大吼。
她瞧他以烏鞭把方仰懷重重卷甩出去之後,那條如靈蛇、似飛龍的鞭子突然襲到她身前,捲住她腰身亦是一甩——
她落在一段距離之外,且是穩穩落在墨龍馬背上!
他發出一聲獨有的清厲長哨,墨龍聽他號令,馱著她撒蹄往前飛沖。
她驚惶間只曉得撲前緊緊抱住馬頸、揪著韁繩。
待穩住身子,她回首望去,身後天際是一片血紅,日輪隱在層層血雲後,風與沙蠻纏橫攪,形成一圈大過一圈的沙上漩渦。
黃沙龍捲來得出其不意且驚天動地,更可怖的是它後頭還伴隨狂風暴沙,那力道真能翻天覆地。
「游石珍!」這一次,她叫喊出來,磨得喉中生疼,雙眸亦被淚螫痛。
她看到那巨大的黃沙龍卷將方仰懷掃上掃下再一次重重落地!
她同時也見到游石珍被捲進,隨那漩渦不住旋轉!
第10章(1)
墨龍發全勁飛馳時,速度雖快若疾風,但今日遇上的不是尋常疾風,是力量足可將胡楊樹連根拔起、能眨眼間掀起層層沙浪改變地貌的飛漩沙暴。
游石珍沒讓墨龍靠得過近,他以輕身功夫竄去,腰間烏鞭祭出。
只恨飛漩沙暴即在眼前,要不,他便有餘裕,能將方仰懷抓來好好折騰幾番以洩心頭火,而非單鞭一記就弄斷他的頸骨。
他不犯人,人卻犯他。
動他的人,讓他心急心痛心惶惶,他怎可饒人?!
千鈞一髮間終將牽掛在心的人兒甩飛在馬背上。
他發令讓墨龍撒蹄飛馳,一邊已提勁追去,然,仍不夠快,後背被突如其來的氣漩吸住,瞬間已被捲入狂風飛沙中。
記得師父和熟知這片關外大地的牧民朋友們提過,若被捲吸於沙暴飛漩中,要沉,要穩,要提氣於胸,要護住頭。
最重要的一點,要記得呼吸。
他心裡苦笑,只希望墨龍那小子夠神,能把他的人兒送至安全所在。
而他,他會努力記得呼吸……
那一聲震耳凜心的長哨,再加上後頭沙暴緊追而來,求生本能大爆發,墨龍根本不受背上的前任主子控制,不管穆容華怎麼扯韁繩、如何叫喊,他只管往前方天青明亮的大地瘋奔。
約莫一刻鐘過去,或者更久,穆容華無法去想,當追在身後的巨大危機突然間消失於無形,而胯下大馬緩了步子,她再次用力扯韁,很氣很急,都開口罵墨龍了,這一次墨龍終於聽話,帶著她返回剛被沙暴襲擊而過的所在。
什麼都分辨不出了,天還是天,澄藍動人,沙還是沙,黃金般在徐風拂過間流淌起伏,但,這真是剛剛那個地方嗎?
……到底在哪裡?在哪兒呢?
是她心太痛、太急,所以才看不到丁點東西?
抑或她想尋找的那抹身影被層層黃沙掩蓋,再不讓她見他、親他、抱他?
「游石珍……」
那個讓人可惱又可愛的人沒有回應她。
她從墨龍背上滾落下來,似又回到方纔的狼狽逃離,她連滾帶爬撲向一坨微高的黃沙,兩手急急去挖,死命地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