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他失笑,暗潮自己想多了,未來的事誰料想得准,哪能預作準備。
「誰……誰愛聽什麼死不死的話?雖然我很想將你推落水庫,可是你好端端地站著,一、點,事、也、沒、有。」最後那句話她刻意一字一頓,似在強調他絕對不會有事。
「抬起頭。」他要求。
「幹麼?」不肯配合的金子萱東瞧西瞟,好像在說週遭的環境比他吸引人。
「看著我」他挑起她下顎,半帶強迫性。
「不看。」她眼神飄忽,就是不肯與他對視。
「為什麼不看我?」他問
「不想看。」即使面對面,她仍垂目不理。
「因為我眼底有你的倒影,而你眼中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她在害怕,身體微微顫動著。
「胡說,我只是不想再相信這雙眼,它有多傷人你曉得嗎?」
「再?」夏天甫的手鬆了又緊,改鉗制她恍若無骨的雙肩。「所以我們是認識的,而且交往過。」
沒有曾經,哪來的再次?
「我……」原本張口欲否認到底,但是眼角餘光一掃,不願瞟見他深眸中的自己,金子萱舌尖一縮,默然垂首。
愛不是無痕的,以為未能留住什麼, 驀然回首,影兒憧憧。
「你還有什麼瞞住我,要不要一次說個分明?」她有他所沒有的記憶,而他總是在夢裡尋找答案。
瞟了他一眼,金子萱把臉轉向一邊。「這是對你的懲罰,誰叫你忘了我。」
「懲罰?」他無奈地搖頭苦笑,深覺被怨得毫無理由。非他不要,而是不能,怎能算是他的過錯?若非意外,誰願選擇失憶?
「不過呢,我可以透露一、二。你的父母相當反對我們往來,他們認為我會帶壞你。」她說得輕鬆,可聽的人卻顯得沉重。
小太妹。夏家爸媽是這麼稱呼她的。
想也知道,用不著她陳述。夏天甫笑不出來,面頰一抽。「他們給你壓力了嗎?」
自己父母是何等性情,身為兒子的他豈會不知情?除了太看重門當戶對外,還重利輕諾、獨裁勢利,沒有一定家世是入不了他們眼。
因此身家不斐的鍾蕙蘭才會成為兩老心目中最佳的媳婦人選,光是十幾甲的土地當嫁妝就夠驚人,還有汽車、洋房和上億珠寶,讓夏家在台南地區出盡鋒頭。
可是萬金佳媳一確定下半身癱瘓,終生無法生育,頭幾次還熱情地去探望一番,接著便漸漸冷淡,之後只要有人一提起此事,便立即宣稱人家和夏家毫無瓜葛,嚴厲斥責別人造謠生事。
誠如鍾蕙蘭這般的仕紳之女都遭白眼相待,何況是出身不明的她?夏天甫不難想像當時有多少難堪直逼她面對,只因她愛上他。
「我看起來像承受不了壓力的人嗎?那兩隻血管流油的老妖怪我才不放在心上,是你……」金子萱忽地住口不言,像是忍者什麼閉了閉眼又睜開。
「我怎樣?」或許他才是唯一傷害過她的人,所有她害怕,裹足不前?
她驀地發笑,扳開他握緊的手。「你呀,是我過不了的情關,想愛不能愛,愛了又怕後悔,真是我的孽債。」
「小萱……」剎那間,他彷彿看見她從晨霧中消失了,到他伸手不及的虛渺空間。
那聲帶著心慌的低喚,讓她回過頭,第一次正視他深幽瞳眸,在那裡,她看見了自己,以及很深很深的眷戀。
她不爭氣的想投降了。「你愛我嗎?」
逃不過、避不開,那就傷痕纍纍吧,誰叫她軟弱的心依舊戀他如昔。
她認命了。
「是的,此時的我愛上謎樣的你。」他不提過去,也不承諾未來,只談現在。俏皮地一眨眼,她主動將柔哲手心按上他左邊跳動的胸口。「你問過你的父母嗎?要是他們不同意,你會放棄誰?」
第6章(1)
你會放棄誰?這是兩難的問題,受到考驗的夏天甫慎重地做了一番思索,沒有馬上回答,停滯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反覆模擬無數可能性。
可見他是用了心,十分珍惜失而復得的至寶,不願有一絲差失毀了薄冰般的連繫。
幾度思量,幾度遲疑,他終於有了結論。
他不放棄她,但是,他會努力說服短視近利的父母,不管要花多少時間,耗盡多少心思,他都會竭力抗爭到底,不再有任何妥協。
不過他發自內心的真言,輕狂的金子萱只給他四個字。
「我、不、相、信。」,她朝他伸出一隻手,攤開的手心有四顆黑色小丸,氣味腥臭難聞。「真愛我就把它吃了。」
「這是什麼?」
「毒、藥。」
「毒藥?」
「愛情毒藥,一旦你無法信守諾言便會毒發身亡,屍骨化成血水,什麼也不能留下。」
夏天甫不再發問,看了看表情平靜的人兒,想要記住她愛著他的容顏,全無遲疑地取過她掌心的黑丸,仰頭一吞。
他不怕她毒死他,因為她比他更在乎他的生死。
只是當腹中傳來劇烈的絞痛時,他又不確定了,漫天襲來的劇痛像要絞碎他全身的骨頭,憤起的肌肉朝兩脅拉扯。昏天轉地的痛,他不認為自己撐得過。
「為什麼不相信我會毒死你呢?你負了我的情,欠了我的愛,折磨我的靈魂,我好恨、好恨你,恨不得挖出你的心,放在兩手間揉碎,好讓你知道心碎有多痛。」雖死猶生。
「傻瓜……真要我死……還哭什麼?」他費盡力氣才勉強舉高無力的手,輕拭她串串落下的晶淚。
「不,我是高興,高興你終於要死了,所以流下快樂的眼淚。」金子萱說得無情,雙手卻緊緊握住撫面的大掌。
他笑得低沉,極力想再看她一眼。「我累了,先睡一覺,等我醒來,我希望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你。」
「都要死了還見什麼見,你就那麼篤定死不了?」她討厭他的自信,似乎胸有成竹地認定她不會加害於他。
被看穿的感覺真不舒服。
「萱,愛你……」輕吐出喃語,他手一軟,垂落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