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雙雙翻落下馬,爬起身來再次正面相迎,舉刀互砍。
拉蘇的刀極好,幾個回合下來,已讓他的刀砍得缺了好幾個口,變得殘缺不堪,但他仍沒有停下來,拉蘇也不會讓他有機會停下。
這是戰爭,沒有所謂的公平。
風在吹,火在燒,周圍殺喊聲不斷,馬蹄震動著大地。
眼見他手上的刀已經半殘,拉蘇目露凶光,大吼一聲,奮力揮刀砍下,只聽鏗的一聲,他的刀身當場被砍斷。
剎那間,拉蘇的獨眼亮著騰騰的殺意與得意。
但他的得意不過就在那瞬間,只因阿朗騰在刀斷之後,依然沒有停下其勢,他抓著那把殘破的斷刀繼續往前,很快,比之前每一次揮擊都更快,快得他來不及反應,即便看到了也來不及反應,只能看見他直接而簡單、萬分悧落的反轉手腕,將那斷刀深深插入他戴著眼罩的眼窩,將他整個人往後釕在了地上。
到死,拉蘇僅剩的一隻眼裡,還殘留著得意,然後轉為不甘。
直到這時,直到這一剎,他才發現,這傢伙等的就是這一刻,等刀斷。他不甘心,這傢伙明明一直試圖攻擊他的喉嚨,從方才一交戰,他就一直攻擊著他的喉嚨啊!人人都說他最善於砍頭,他甚至戴了護喉啊!為什麼是眼睛?為何又是這隻眼阿朗騰看著他的獨眼,看出他的不甘,看出他的憤怒,看出他試圖掙扎,但一切已是不及,他的刀已穿過他的腦袋。
「為何啊?」拉蘇不甘的擠出最後一句話。
「因為你是將,而我是兵。」他看著那口鼻都湧出鮮血的男人,面無表情的告訴他:「你有盔甲、寶劍。我有的,從來就只是破刀一把。」拉蘇聞言,才驀然領悟,這男人就連那些針對喉嚨的攻擊,都是計算過的。早在一開始,自己就輸了,注定要輸。
風颯颯吹著,他看著那殘暴無良,折磨了他數年,待他如狗一般的傢伙,在他的刀下,不甘心的嚥了氣。
他在戰場最前線爭伐如此多年,手上的刀早已斷過無數次,他清楚沒有不會斷的刀,他也知自己的刀,絕不會比拉蘇的寶刀好。
所以他等刀斷,讓刀斷,他知道人都會因此鬆懈下來,會因太過用力而無法及時回轉刀劍,會因此而往前踏上那麼一步,穩住身體。
他需要的,也就是這麼一步而已。
那獨眼裡的光輝消逝了,不再有得意與不甘,也沒有激動與憤怒,剩下的就是一片死寂。
他鬆開斷刀,站了起來。
他沒有砍下拉蘇的頭,因為他再也不需要取人首級領賞。
當他起身,發現身旁的人已陸續停下了交戰,敵軍一見拉蘇已死,有人開始轉身逃跑,有人策馬離開,有人放下手中刀劍舉手投降。
射將先射馬,殺敵先殺將。
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道理。
第21章(1)
兵敗,如山倒。
站在城牆上,繡夜能清楚感覺到敵方的漬散,拉蘇的旗幟倒了,一一倒下。大戰結束時,天已破曉、大亮,戰火過後,焦黑的原野,只剩別兒哥的金旗,與烏鴉們的黑旗,拉蘇的旗幟,再也不見一面立著。
隨著戰事的結束,烏鴉們陸續退回城裡,她在城牆上搜尋每一位騎馬進城的男人,但他不在他們之中,她越來越慌,越來越害怕,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扔下鼓錘,奔下城牆,穿過重重人群,擠過擁擠的城門,急著找到他。
城內城外到處都是人,卻沒有一個人是他。
她喘著氣,往前跑,男人們看見她,自動讓了開來,退了開來,他們知道她在找誰,知道她要找誰。
然後忽然間,她在前方人馬交錯之中,看見了那個高大的身影。
那個男人,沒有騎在馬上,正背對著她,與人說話。
男人有著黑色的短髮,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衫,他的頭盔不見了,身上鎧甲也已裂開,全身上下染著沙塵與鮮血,但那是他。
她知道一一
即便兩人之間,還隔著人海,還離了好幾百步的距離,她依然認出了他。r張揚!」熱淚奔騰奪眶,她朝他跑去,明知離得這麼遠,人聲如此吵雜,他一定聽不見,不可能聽見,卻依然忍不住出聲喊著他,無法控制的喊著他。
「張揚一一」
彷彿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好似真的聽到了她的呼喊,他在那瞬間回過了頭,看見了朝他飛奔而來的她。
沒有任何遲疑,他丟下了那個正和他說話的人,推開了人群,邁開大步,也朝她飛奔而來,迅速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飛奔進他懷裡,他一把抱住了她嬌小的身軀。
旭日東昇,照亮了他與她緊緊相擁的身影。
身旁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喧囂、煙塵、戰火、飛沙、人馬,甚至從遠方地平線爬升上來的燦燦金陽都像已不存在,只剩下他,只剩下她。
繡夜無法控制淚水不斷的滑落,她好怕他只是個幻覺,怕他只是她想像出來的,但他已在她懷中,就在她懷裡,回抱著她。
懷裡的小女人,如此溫曖,她滿臉是淚,眼裡滿佈未退的驚惶懼怖,他忍不住將她緊擁,開口道歉。
「對不起,拉蘇連著幾日攻城,我找不到機會,沒辦法進城,我不能冒險讓暗道被發現,讓城門大開一一」他曉得只要守兵一看見他們回來,定會忍不住開門,殺出來救援。他也不能燃燒狼煙,或點火傳訊讓她知道他很好,她能看到,拉蘇的人定也會看見,他若這麼做,只會害死跟在他身邊的那些兄弟。
「我知道、我知道……」她將臉埕在他頸窩,淚如雨下。
他知道她會擔心,知道她一定心焦如焚,他想通知她,卻沒辦法。當他在山上,看著拉蘇強行攻城,他卻不能與她在一起,不能待在她身邊守護她,那真的是種可怕的煎熬。
他是那麼害怕城破,害怕守兵堅持不住,害怕會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