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策馬往前,看見他站了起來,又倒下,然後再也沒有爬起。
從她看見他倒下,到她在他身邊下馬,這之間,他動也沒動一下。
那男人幾乎快被雪淹沒,腰應上還插著那把刀。
她匆匆跪到他身邊,撥開他臉上頸上的雪,查看他的呼吸心跳。
他臉色發白,嘴唇也是白的,但他還活著,只是活不久了,這男人的脈搏微弱,雖然還在呼吸,可只要繼續失血,繼續躺在雪地裡,他很快就會死去。她可以讓他去死,只要她站起來走開,不管他,他就會死去。
她應該讓他去死。
跪坐在他身邊,有那麼一瞬間,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瞪著那心跳與呼吸都逐漸變弱的男人。
長久以來,兩人的立場第一次顛倒過來。
他的命掌握在她手中,她應該讓他死,他殺了娘,殺了很多人,他身上背負的人命,成千上萬。
他死不足惜。
左繡夜,快點起來,走開!
只要站起來走開,她就能報仇了,甚至不用弄髒自己的手。
這不是她殺的,不用她動手,他就已經要死了。
為了她。
為了要救她。
可惡!他雖然殺了娘,但他也救了她,無數次!
而即便他明知她痛很他,這傢伙依然幫了她,救了她,甚至趕她走。
她痛很這個男人,更痛很他讓她看見自己有多麼卑鄙,他應該才是那個卑鄙的人,才是那個冷血無情的怪物一這天殺的、該死的、可惡的傢伙!
淚水迷濛了眼,她一把握住插在他身上的那把大刀。
他在這時醒了過來,睜開眼看見她,眼裡淳現錯愕和困惑。
然後下一剎,他竟然抬起了手,用那染血的手指,輕觖她的臉。
她不自覺屏住了呼吸,只能看著他。
他粗糙的手指滑過她的臉,她的耳,停在她的頸上。
「你……不該……回來的……」
他掀動著那蒼白無血色的唇,悄聲說:「走吧……走遠一點……走得越遠越好……越遠越好……」他的手在抖,幾乎沒有焦距的眼裡,有著讓她心頭抖顫的溫柔。
他神智不清了,她知道,因為如此,才會放鬆了心神。
她用力把刀拔了起來,抓起一誰冰雪,用力壓堆在他傷口上止血。
他痛得呻 吟出聲,她解開了他的腰帶,將它重新綁在他的刀傷處,綁緊,俯身在他身上,含淚對著他咆哮。
「你不準死,聽到沒有?你殺了我娘,你欠我一條命!」
雖然她嘴上這樣說,但真相是,她清楚那是戰爭,清楚他闖進門是因為他的人受到攻擊,清楚他殺了娘,只是因為娘朝他射了箭,他才反擊。
戰場上,我若不殺人,人就來殺我。
經過這些日子,她已經知道,徹底瞭解。
但她不想承認,因為她若承認這件事,事情就會變成是她的錯,是她堅持要製造那些武器,是她硬是不肯和王爺低頭,是她逼得爹娘不得不帶她遠離家所以她把事情都怪罪到他身上,因為這樣做比較容易,怪罪他比較容易。可他明知如此,卻依然救了她。
你太傻了,這世上沒有報應這回事。
她記得他說的話,知道他聽見了她的囈語,多少猜到了發生了什麼事,可他不曾追間,不曾點明,他就只是讓她怪他。
「起來!」她生氣的揪抓著他的衣襟,強迫他坐起身來。
「你給我起來!」
「你瘋了……」他喘著氣,因為她拔出那把刀引起的劇痛而回神,瞪著她啞聲道:「你看不出來嗎?我要死了!拉蘇……咳咳……會派人來……砍我的頭咳咳咳……我必須留在這裡……」他說著咳了起來,嘴角流出了血。
老天,她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麼,他真的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為什麼你得留在這裡,讓拉蘇砍你的頭?」
還沒來得及想,間題已經出口
「他要的是我……不是你……」他頭暈目眩的試圖倒回雪地上去,但她抓住了他,不讓他往後倒。「我的頭,能讓他們回去交差……」
聽著他沙啞的聲音,她心頭莫名緊揪,惱怒的替他腿上的刀傷綁上布條,道:「你的命是我的,不是拉蘇的!他想砍你的頭,讓他排隊去!」
「天殺的,你就不能……放了我嗎?讓我安安靜靜的……死在這裡不行嗎?」他又咳了一下,喘著氣疲倦的看著她說。
「不行。」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瞠著那個出氣多、入氣少的男人,斬釘截鐵的說:「你沒有資格去死,你的命是我的!」
這一句,讓他心頭一抖。
身前的女人,瞪著他,黑眸裡盈滿淚水,僨怒且堅決,但沒有僧恨。
她將他的手繞到脖子上,抓抱著他的腋下,「我現在要站起來,你最好幫我一起,否則我會在你身上再戳兩刀!」
「狗屎……」他喘著氣,咬牙提醒她:「我殺了你娘……你忘了嗎?」
她瞪著他說:「沒有,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所以我死之前,你別想去死,我不同意,你不準死。」
他有些怔忡的愣瞪著眼前的女人,一時無言,半晌,才啞聲開口問。「你不同意,我不能死?」
「是的,我不同意,你不能死。」
她眼也不眨的說,這一瞬,他知道她不會放棄。
當她站起來,他不得不跟著站起來,卻因為腳痛,差點將她一起壓倒在地上。她往旁踏出一步,用盡全力撐著他,他不得不幫她,免得害她被他壓死。
「你知道……我遲早會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她半扛著他往前,走到黑馬身邊時,他忍不住開口提醒她。
「你這樣做……只是白費功夫……」
她幫著他踏上馬鎧,推著他的屁股,幫著他騎上了馬,告訴他。
「如果你死了,我會砍下你的頭去和拉蘇領賞。」說著,她回頭去搶劫了那些屍體,她動作迅速的剝下他們繫在身上的披風,繫在腰上的馬奶酒,將那些東西全用其中一件披風包了起來,又摘了其中兩個人頭上的皮帽,走設兩步看到有人的氈毯裝備掉到地上,又轉身跑去撿它,然後才回來試圖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