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美是真的把小敏當女兒,先別說阿桃離開前的付託,這麼多年的相處,她根本無法對小敏的遭遇視若無睹。
店外頭,何欣美站在門口,含著淚沒追上去,因為汪士泉已先出手將人攔了下來。
欣美知道,他們所有人當中就屬士泉的等待最苦,情緒也最複雜,夾雜著歉意、無奈,甚至還有更深的情感。
前方的汪士泉緊緊牽著莊若敏的手,將她往回拉,而她似乎還想掙扎、想逃走,卻敵不過男人更大的力氣。
「我……我不能回去……」
「你以為我會再讓你離開嗎?」這幾年她在勒戒所、在牢裡不肯見他,但他至少知道她人在哪裡,可是她出獄的這兩年多卻下落不明,她知道他擔憂到幾乎快要發瘋了嗎?
緊緊握住她的手,那種力道讓她感到疼痛,也讓他跟著痛,可是他不能放手,再放手他怕自己會再度落入這些年來不知該不該後悔的掙扎中。
不該後悔,因為他是在救她,所以他也不允許自己後悔,可是說全然不後悔,那也是騙人的,只要想到小敏在勒戒所與牢裡所受的苦,甚至想起小敏的母親阿桃的下場,那種後悔幾乎淹沒了他的心。
她知道拉扯在這兩種情緒間的痛苦嗎?
她知道這整件事情裡,最痛苦的人不只是她,不只是駱叔和欣美阿姨,也包括他嗎?
她知道嗎?
內心一連幾句痛聲呼喊,讓汪士泉鐵青著臉,硬是將人往回拉,小敏全身無力,只能踉蹌著步伐跟著他走。
「不要拉啦……」
汪士泉假裝沒聽到,硬著心,說什麼也要將她帶回便當店,終於來到店門口,何欣美看見小敏臉上蒼白。
「小泉,你不要再拉小敏,小敏快受傷了。」
汪士泉這才驚醒過來,急忙放開手,莊若敏頓時跌坐在地。
他蹲下身看著她,只見她臉上蒼白,冷汗直冒,嘴唇甚至不斷發抖,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讓汪士泉心疼不已。
「小敏,你不舒服嗎?你覺得怎樣……」話說到一半,汪士泉腦海裡像被一道雷打過,突然聯想起什麼,看看她現在的表現實在很像是……
毒癮發作……
她真的有把毒癮戒掉嗎?還是一切只是回到當年而已?
「我好累,好累……」
聽著她近乎顫抖的聲音,幾乎是氣若游絲,可說是氣力放盡的模樣,汪士泉決定暫時別再多想,至少將人先留下。
他緊緊抱著她,給她溫暖,「既然累,那就留下,在這裡好好休息,我會陪你……別怕,小敏……小泉哥哥在這裡……」
「可是……可是……」
「別可是,你好好休息,小泉哥哥會保護你。」
「……」
「睡吧!好好休息……我們再想辦法。」
「小泉哥哥……」
含著淚,淚水卻滑落,就算心裡猜測她可能沒戒掉毒癮,卻依舊心疼她,心疼這個傻瓜,就這樣抱著她,好像回到了當年抱著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小敏。
汪士泉就近將小敏抱到便當店二樓的房間,當年何欣美就住在這裡,後來嫁給駱子傑,搬到便當店隔壁的透天厝,這裡也就空了下來,雖然無人居住,但何欣美定期打掃,倒也還算乾淨。
莊若敏躺在床上,汪士泉為她蓋上被子,希望她睡得安穩……她看起來好累,好像走了很遠的路。
「好好睡吧……」這是他在離開床畔前對莊若敏留下的一句話,卻無法真正驅走她心中的擔憂,無法為她帶來好眠。
她睡得極不安穩,好像夢見了許多過往的事,種種過去的記憶都在夢境裡翻騰、纏繞,這裡頭最多的部分竟是她在勒戒所的記憶,那段痛苦的記憶常常成為她夢境裡的畫面,讓她一度以為那段勒戒的痛苦只是一場夢而已,她沒進過勒戒所……
「啊--放我出去……」痛苦的吶喊是這裡最常聽到的聲音,久而久之,來往的人也都習慣了、麻痺了。
「放你出去繼續吸毒嗎?」
「我……」她痛苦的瞪大眼睛,臉上冷汗直冒,牙齒緊咬下唇,已經咬出血來。
她很痛苦,毒癮幻化成千萬隻蟲子啃噬她的身體,讓她痛不欲生。
為了避免她傷害自己,避免過去戒毒者受不了身心痛苦而自殺,於是所方將她綁了起來,只有頸部可以自由活動。
所以莊若敏只能痛苦呼喊、狂叫,借此宣洩自己身體與內心的痛苦,好解壓力。如果連嘴巴都封住,她大概會瘋掉。
「你到底還想不想重新做人?」輔導員站在一旁居高臨下看著她,嘴裡挑釁問著。
戒毒不只是身體上的考驗,更是心裡上的折磨,如果不能克服心裡的脆弱,總有一天還是會走回毒品的懷抱。
「我……」
「你媽就是死在這裡的,你想跟她一樣嗎?你不想像個人一樣走出這裡嗎?」
或許是當年阿桃在勒戒所自殺的消息太令人震驚,這裡的人沒有不知道的。一拿到莊若敏的資料,知道這年紀輕輕的女孩就是那個自殺外籍新娘的親生女兒時,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媽……媽媽……」
「你以為是誰害她的?你以為是誰害你的?」
「我……」
「就是你們自己!」
淚水從她的眼眶滑落,她瞪大眼睛,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痛在胸腔擴散,甚至慢慢超越了毒癮發作時給身體帶來的痛楚。
「有人逼你們吸毒嗎?沒有啊!當初是你們自己決定拿起毒品使用,是你們把自己害得這麼慘,誰害你們了?誰啊?」
「沒有……」
「走進這裡來的大部分都是自作自受,只有少部分是被逼的,你看隔壁那個,她被灌毒逼賣淫,她才可憐,你是自作踐!怪誰?」
「啊--」她放聲痛哭,不能自已的放聲哭泣。
她真的……錯了……
本來以為放棄自己可以讓自己得到快樂,至少不用再想起身世的痛苦,可以麻痺自己,沒想到她愚蠢得讓自己走上母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