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金盞菊香氣,隨著風,順著窗扇間的縫隙,潛入千乘迷鳥的書房。
地燈邊,書案上,千乘迷鳥心不在焉地書寫著,時不時地放下手中的筆,來到床邊,才一探沉睡中的牧洛林的額頭,濃濃的擔憂之色在他眼中盤旋不去。
她的燒什麼時候能退盡呢?
那日身陷囹圄,牧洛林受了涼發起燒,一出獄他就急匆匆地帶她去看大夫,雖然高燒很快得到抑制,但她的體溫一直無法完全恢復正常。近半個月來,她持續發著低燒,整個人昏昏沉沉,意識十分恍惚,人也顯得萎靡不振。
對此,千乘迷鳥看著擔憂焦慮卻無濟於事,只能遵照大夫的要求,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事必躬親地照顧她,唯恐她的病反覆加重。
「父皇……在這兒……我……母……後……這兒……」
睡夢中的牧洛林雙眉緊鎖,不安地翕動著唇,囁嚅著的夢囈,口齒不清,千乘迷鳥猜不出她在說什麼。
他看她的雙手,凌空慌亂揮動著,似乎想要抓住什麼。
「我在這兒。」千乘迷鳥忙不迭地握住她的手,小聲地安撫著她。
自從她發燒病倒,大多時間都是臥床昏睡,然後不停地做著夢,說著讓他無法分辨意思的夢囈,睡得十分不安穩。
當初因賭,他和她被關進牢房時,她似乎因此受到很大的觸動,敏銳地感覺到與過去的不同,卻又說不清想不起為何過去她天天賭都不會有人阻止她?受過刺激之後,又生病昏睡,大概是失去的記憶在困擾著她,讓她始終無法安眠,才會被夢纏得無法脫身。
「安心睡吧,不要再想了,等養好病,我會幫你找回過去的。」
千乘迷鳥心疼地撫摸著牧洛林因病而消瘦的臉頰,之前徐娘找趙四打探,還知道了她被餵食的藥叫「攝魂」,是江湖中專門用來控制人心神的藥物,長期或者大量餵食,可讓人記憶紊亂神經錯亂,嚴重者會變成癡呆,無藥可救。
牧洛林的情況,看起來是短期內被大量灌食「攝魂」才導致記憶缺失,用心調養的話,是能慢慢恢復正常的。只不過,天生的樂觀和隨性的性子,讓她一開始並不在意失去的過往。然而,對自己的不確定猶如一顆毒瘤在她心中慢慢地膨脹,逼著她面對,這著她要摘掉這個毒瘤,找到原本的自己,所以一場小小的風寒才會讓她如此折騰。
「不……」
牧洛林緊抓著千乘迷鳥的手,好像正在做惡夢,雙手慢慢地顫抖起來,腦袋也在枕上搖晃著,然後越搖越快,彷彿受了莫大 的驚嚇。
「不要,放開我……啊……」
接著,她尖叫著從床上彈坐起身,臉色蒼白似雪,不見一絲血色。
「別怕,那只是夢。」
千乘迷鳥溫柔地拍撫著她的背,最近她常常這樣從惡夢中驚醒,讓他無法離開她寸步。
牧洛林迷惘地轉過頭,望著眼前憂心的千乘迷鳥,腦中有短暫的空白,訥訥地開口:「你是誰?這裡是哪裡?」
「迷鳥,我是千乘迷鳥。」千乘迷鳥對她這種間歇性的茫然,已經習以為常,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拿起床頭的手帕,擦拭著她滿額的汗,「沒事了,這裡是摘星閣,不會有人傷害你的。」
「迷鳥……」牧洛林望著千乘迷鳥的眼睛漸漸地清朗,神智也從惡夢中清醒,心有餘悸地呢喃:「迷鳥,我夢到有人抓我,把我關在又黑又小的箱子裡,還一直往我嘴裡塞東西,然後,我......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千乘迷鳥明白她這話的意思,人販子大概將她關在暗箱掩人耳目,再送到敕揚城來販賣,期間就硬餵她「攝魂」讓她不省人事,這樣反覆下來,她的記憶就完全被「攝魂」吞噬了。
牧洛林以為這是她做的惡夢,但千乘迷鳥可以確定這是她真實的經歷,只是她忘了,才會當成夢境。
「那都是夢,有我在, 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一根頭髮的。」千乘迷鳥將大受驚嚇的牧洛林攬進懷中,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輕輕地撫著她的頭,「別胡思亂想,好好地養病,我還想和你賭兩把呢!」
「為什麼?」
牧洛林仰起頭,看著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不知不覺間,對他的依賴多得讓她想在他面前放開一切,包括她的迷茫和心慌。
「你只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下我,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用讓她自尊受傷的低價買下她,說要調教她去接客為他招財進寶,可當她真如他所願出場招待客人,他反而不樂意,用摘星閣跟她賭她的不出場。
結果,他輸了,由著她為所欲為,還不由分說地替她頂罪陪她坐牢。當她因腦中混亂不堪的回憶而昏睡恍惚時,他也一直守著她,不離不棄。
「大概是因為第一眼,就認定你是我要的人。」
千乘迷鳥輕吻著她的額頭,微笑地說明他對她的在意。
「洛林,你身上有著讓我一見傾心的安寧逸靜的氣質,也有著讓我再見鍾情的自信飛揚的神采,讓我情不自禁地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希望你一直保持著樂觀與隨性的性子,自由自在地做你喜歡的事情。從我買下你的那一刻, 你就是我的人,你說我怎麼會不對自己的人好呢?」
他經營聲色場所,撰寫風月小說,可以說是「閱女無數」,各式各樣的美人他都見識過了,唯獨沒見過牧洛林這樣遭遇非人待遇,賣入煙花柳巷記憶全失還能安之若素的美人,她讓他好奇,想要挖掘她的經歷來構思他的新故事……可當他從她的夢靨中,知道她極力掩飾的恐懼之後,憐惜之心驟起,只想讓她在他的羽翼下,不被過去所束縛,盡情飛揚。
他永遠都無法忘記,對她被趙四帶來摘星閣,像一團爛泥癱在椅中的情景,那樣窘迫的姿態,卻有令他驚訝的怡寧氣質……那一瞬,他就想擁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