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心,你學壞了。」她聽得一頭冷汗,嘴角抽了抽。「這種淫詞穢語哪聽來的?」
「哎喲!小主,您就別害羞了,奴婢懂您的心情的,嘻嘻嘻!」癡心對她擠眉弄眼。
怎麼純真小丫鬟越來越有朝極品老鴇發展的趨勢了?
苗倦倦胡思亂想著,隨手打開了紅木匣子,乍然間瑩光四射而來,她不禁屏息,滿眼驚艷地看著裡頭靜靜躺著的一支珠釵。
這支釵子樣式簡單,並無纏金繞翠、纍纍贅贅的精緻華美做工,釵身是溫潤的碧綠翡翠,釵頭上卻是鑲了一顆珠圓玉潤、完美無瑕的碩大珍珠,散發出瑩瑩如月色的光暈。
本王就喜皎月……
她心弦劇震,霎時無法呼吸。
這是……他的意思是……
不不不。沒什麼意思,這全是風流老手哄女子歡心的手段,別中計,別在意,別……別真當了一回事,聽見沒有?!
苗倦倦腦中的理智猛敲警鐘,可指尖卻自有意識地撫上那渾圓柔滑、柔然如月的珍珠,眼前彷彿浮現月光下,他溫柔眼神純粹而專注,嘴角彎起的似寵若溺笑意。
她胸口像是有什麼瞬間塌了,隨之而起的是又熱又暖又亂的一陣悸蕩,如汩汩春水肆意奔流,管都管不住。
「嘩……」癡心驚歎連連,隨即興奮萬分,「快!小主,奴婢來幫您簪上!」
她愣愣地任憑小丫鬟擺佈打理,望著打磨得光可監人的銅鏡中的自己,映照出鬢髮如雲,明珠動人,雙頰嬌紅若打翻了胭脂,再掩不住滿滿的春光瀲灩……
「爹爹。」
苗倦倦一路上走來都像是踩在夢裡雲間,直到看見了那個坐在雕花窗下太師椅上顯得侷促忐忑的熟悉身影時,她瞬間清醒,眼眶發熱,再也掩不住心裡的急切,小碎步疾奔了起來。
「倦倦——」苗八旺聞聲抬頭,胖胖的瞼上頓時湧現了歡喜,隨即一頓,起身恭恭敬敬喚了一聲:「給小主請安。」
她的腳步陡然停住,眼眶灼熱刺痛,幾欲落淚。
喊什麼小主,請什麼安?他是她爹,是自小看著她長大的爹啊,他不是王府的奴才,她也不是王府的主子——
不,不對。不管她認或不認,她都已經是王府的妾,王爺的所有物了。
她心一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刺疼地瀰漫開來,好半天才遏止壓制了回去,再抬眼,目光已恢復了平靜。
「爹爹。」苗倦倦緩步上前,嘴上彎起一朵佯作歡然的笑意。「您老人家近來身子可好?大娘和……姨娘她們都好嗎?」
「好,都好。」苗八旺老眼微現淚光,連忙拭去,笑道:「噯,瞧下官這失態的,教小主見笑了。」
「爹爹別這麼說。」她深吸了口氣,微笑道:「爹爹坐,先喝口茶潤潤喉,您久等了吧?」
「不不,還好還好。」苗八旺見她才一落坐,身後的貼身丫鬟立刻體貼地奉上茶,再恭謹地退至廊下,不禁欣慰地道:「見小主在王府過得好,下官也就放心了。」
真的嗎?他真的就這麼放心嗎?
苗倦倦看著眼前卑微討好的父親,喉頭不由泛起一陣深深的苦澀。
曾經她恨過,怨過,為什麼爹爹能眼睜睜看著大娘光明正大欺負姨娘、羞辱庶女,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只敢私底下偷偷安慰她們一二?
為什麼爹爹能精心為嫡女安排前程、風光嫁入富商家為妻,卻將她當成討好權貴上司的禮品,偷偷摸摸送進了王府做這見不得人的妾?
但最後她看清楚了現實,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命,既是出身輕賤就不該心比天高,人只能認命,一如她的娘親、她的姥姥……
所以她認命,認分,乖乖在王府後院成為一個等待侍寢承歡的小妾,做一個只知混吃混喝,有今天無明日的米蟲。
她把她的怨恨傷痛全化成了往地下鑽攀的籐蔓,牢牢禁箍、保護住自己的心,安全棲息在內心深處那一個最黑暗的地方——
如果她不再對任何人交出心,就不會再有人能傷得到她的心,也不會有人再能輕易把她賣掉!
直到今日再見父親,見他臉上那滿滿討好、忐忑畏縮的笑,她卻發現自己曾經的怨懟悲憤忽然變得蒼白無力、迎風碎散。
爹爹只是為了守護住最心愛的東西,所以才捨棄掉相對之下,對他而言不那麼重要的束西。
是啊,誰活著都不容易。
就算尊貴強悍如萬年王朝的戰神玄懷月,昔年也是馳騁沙場、血戰無數,在槍林箭雨中拼了命頑強地活下來,方才掙出了漠北這一方霸業。
一想起他,她心口隱隱作苦的痛好似被某種溫暖漸漸撫平了。
她的眼神不自禁柔和了起來,抬手輕碰發間那支珠釵,彷彿奇異地得到了一些些安心、支持的力量。
「是,」她聽見自己平靜地開口,「女兒在府中衣食無憂,王爺也待女兒很好,爹爹只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苗八旺歡喜得頻頻搓手,像是高興得不知怎麼說話,好半晌才記起來意。「啊,對了,下官今日是來跟小主報喜的。」
「喜?」她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似笑非笑。「恭喜爹爹又要娶新姨娘了,真是老當益壯啊!」
「咳咳。」苗八旺尷尬到嗆咳連連,只能乾笑。「小主果然冰雪聰明……咳,不過這次是雙喜臨門,歡姨娘又有身孕了!」
「什麼?」她呆住了。
「恭喜小主又要做姊姊了?」苗八旺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咧嘴得意地笑開了。
怎麼說呢,他苗家就是苗子好,收成多啊,哈哈哈哈哈……
苗倦倦乍聽之下先是呆愣,然後是喜悅,可在瞥見自家老爹那張賊笑到很欠扁的老臉,嘴角不由抽了抽。
這位爹爹能再更無恥一點嗎?今年都整六十了還來那一套納新人、生崽子,就不怕人戳他脊樑骨罵他為老不羞嗎?
苗倦倦想起苗家後院那一堆姨娘和姊姊妹妹,揉了揉眉心,唉,算了,狗能改得了吃屎,人能改得了死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