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的路上,海東青與費揚古冷漠地各坐馬車內兩方,氣氛死寂,一如往常。或許費揚古受了前些日子在行獵時與玲球對罵的影
響,面對始終不肯與他溝通的哥哥,他已呈現類似絕望的沮喪,連與他說話的力氣也沒了。
「由你負責的軍備,準備得如何?」海東青努力擠出些話。說來說去仍是軍務。
「都備好了。神威將軍炮、威遠炮、火鏡、鳥槍,一切準備就緒,只待大軍發兵。」
兄弟間的對話伊然像將帥對屬下傳令。
海東青閉起雙眸,大掌為難地握成拳頭。他真的不知除了軍務還能跟自己的弟弟說什麼。他甚至此刻才發覺,他多年忙於征戰,
早忘了該如何與家人溝通。
如果玲瓏在此,她會叫他怎麼做?
海東青霍然睜開雙眼,瞪著神情淡漠的讚揚古許久。
「上回你在軍帳中越權發言,提出了裹糧長征、減少屯駐的方法——」
「我知道我不該越權發表意見,我也知道我提的意見很蠢!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幹這種自取其辱的事,你就別再揭我瘡疤行不
行?」
「我覺得十分可行。」
「什麼?」
「裹糧長征的建議。」費揚古癡呆地瞠目結舌,方纔的羞憤情緒一片空白。
「你覺得……你真的覺得我的意見可行?」
「想要一鼓作氣,的確要縮短行軍日程,你的提議可以讓我們加速圍捕敵軍主力,速戰速決。我已經決定採行這個方法,倘若征
戰順利,這筆功勞就是你的。」
「你真的覺得我的提議有用?」
「往後你若還有其他想法,別越權違紀,可以私下先和我商量。該是你的功勳,我絕對加給你。」
費揚古突然像個收到驚喜禮物的小男孩般,笑得不知所措。
「我……我的確有很多想法,只是沒人聽我說而已。」他興奮地比手劃腳。「像邊境巡查和屯種成守這些方面,有很多很重要卻
被人忽略的細節有待補強。我常和旗下民兵談到這些問題,我覺得……」
返家的這趟路上,兄弟倆黨對談了比過去十幾年還多的話。雖然內容一樣生硬,內心卻有某種無形的東西消融,感覺彼此很近。
一到達府邸,海東青就急著要聽玲瓏的看法。他這麼做對嗎?他心底隱隱甦醒的感覺又是什麼?
當他聽到錦繡與小銀慌張說著玲瓏早上收到一封信、發了一頓脾氣後突然不見蹤影,錦繡出去找她又無功而返,他猛然爆發的怒
氣更甚屋外風雪。
如果找回玲瓏,他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駕!」隨著夕照快速暗沉的速度,他加快御馬飛馳的腳步。
九善屯,那裡幾乎是一片荒原,除了茂密的雪林,沒什麼人家。她單獨一人往那裡跑根本是去找死!「玲瓏!」風雪漸漸熟打在
他臉上,他的奔馳就愈瘋狂。
是什麼人故意騙誘她到這種地方來?為了什麼?
「玲瓏!」天色愈暗,風雪愈大。廢棄的屯莊一片蒼涼,杳無人跡。
錦繡說她曾聽到玲瓏念著有人要約她到九善屯的狩獵小屋——」
海東青猛一咬牙,調馬奔往雪林深處,在風雪交加的漆黑傍晚中狂吼。以這個天候及天色來看,除非他能找到那間狩獵小屋,否
則不只玲瓏會死,他也會在黑暗中迷路凍斃。
「玲瓏!」除了風雪,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大地。
他會因此失去玲瓏嗎?抽緊的胸口狂跳得愈發猛烈。
從她早上出門到現在,已經失蹤整整一天。她人還會在此處嗎?或者,早已被人帶走了?帶走她的又是什麼人?她會不會遭遇不測?甚至是……
突然增強的大風雪令他不得不俯下身子,艱困地駕著馬匹搜尋。大雪橫掃他的眼,吹散他的呼喊。
她在哪裡?
「玲瓏!」幾近絕望的嘶吼中,微小的青藍色火光在前方某處閃動。那是什麼?
在無法辨視一切的狀況下,海東青只能駕馬奮力朝小火點的方向逆風而行。小小的火光不似紅燭,幽幽冷冷,看似虛弱無力,在大風雪中卻穩定清晰,一點一滴地引他前行。
直到他抵達一間獵戶用來堆積柴火毛皮的小屋前。
「玲瓏!」嘿暗不見五指的小屋房門沒關,灌進大量風雪,氣溫不下於屋外。。
沒有回應。海東青痛苦得幾乎想狂聲吶喊,她到底在哪裡?!
他強撐著破碎的心志拉馬人內躲避風雪,掩上大門後抖著雙手猛擊打火石,燃起微弱的火光。
角落裡隱約的艷麗暖袍震撼他全身神經。
「玲瓏!」他瘋了似的直衝上去,一具冰冷身軀赫然被拉入他懷裡。他的心臟猛地凍結。
像是被人施了魔咒一般,他無法動彈,只能騰著雙眼盯著懷中慘白的小臉。直到看見她有著極為虛弱的細小氣息,他才發覺自己一直凝著呼吸。
「玲瓏,聽得見我嗎?」凍僵的大掌輕撫著她的鼻、她的唇。
冰涼的小唇微微一顫,閃電般的力量頓時劈進他的意識。
她還有救!
海東青火速剝下她一身濕冷的厚襖,以屋內數塊殘破毛皮緊緊包裹住她,生起火堆,挖雪煮沸,不斷以熱水摩擦她冰冷的雙手,浸泡她凍僵的小腳,直到她緩緩地恢復意識。
「海東青?你……」她虛弱地睡睡醒醒,神智迷離。
「我在這裡,沒事了。」他使勁地摩熱她的小手,直到每隻指頭泛出微微粉紅。「手指動動看。」
她無力地勉強回握他的手,動作小得難以察覺。
「很好,你的手腳不會廢了。」
「我……」她困惑地回想過往。「我來會見一位穆姑娘,可是……好不容易找到這裡,我好像不小心撞到什麼東西,就昏過去了。」
「你顯然被人暗中偷襲。」
她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嚴厲的面容,感覺到不斷摩擦她雙腳的粗厚巨掌。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你一個忙,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他終於忍不住猛力將她摟入懷中,幾乎要揉碎她,幾乎要吞融她。差一點他就失去玲瓏,差一點他整顆心就要永遠陷入地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