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淡漠地以畫卷一端輕拍額角,笑而不語。忽然像是想到什麼事似的怡然交代小跟班,「我們回去吧。媽媽說要我記得參加後天的正鬼樣祭典,遲了就不好準備了。」
「神阪明人!」
明人在海棠箝斷他頸子的前一刻轉身,正面面對他。
「別忘了告訴你父親,我願意以這幅畫換回佩掛。」
隨即,他呵呵笑著揚長而左,最後不忘拋下一句「祝你新婚愉快,雷海棠。」
第九章
「海棠,我真的沒有辦法變一個鈴兒給你,我也沒有那個閒情天天陪你發神經,就為了找回根本不存在的人!」大卓簡直快給海棠逼瘋了。
「一定有,一定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喚回屬於『鈴兒』的人格!」海棠堅決地指向大卓。
自從神阪玲奈恢復原來性格後,這半個多月來海棠幾乎天天都在尋求「治癒」她的方法,大卓尤其被逼得死去活來,差點抓狂。
「催眠呢?或者催眠可以喚回她之前的人格,不然用……」
「海棠,我有件事想提醒你。神阪玲奈現在已經不是病人,她沒有問題,她只是恢、復、正、常而已,你懂嗎?」
海棠僵著神情,直瞪大卓。
「如果她有病,我可以想辦法醫治,可是她沒有!你要我怎麼去救一個沒有病的人?你希望我救她什麼?」
「救回她車禍後產生的性格。」
「那是不正常的性格、暫時性的異常。你現在等於是要我把一個正常的女孩變得不正常,這是醫生該做的事嗎?」
「我只是想喚回鈴兒。」
大卓望著他,沉默良久,才緩和下自己激動的煩躁。「海棠,我實在……有點訝異,以前那個實事求是、冷靜理智的你到哪裡去了?」
海棠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勁。
「你看看自己。」大卓將桌上的鏡子擱在海棠面前。「連我都快不認得你了。」
海棠也不認得。
鏡中人的臉瘦削、陰沉,落魄的胡碴佈滿兩頰,與頰上隱隱陷下的刻痕融為一體。那頭濃密的黑髮像是被人用手爬流過幾百次,那雙眼有著病入膏肓似的黑眼眶,可是其中的眸光異常明亮,散發執著的壓迫感,有如急切煉製不死仙丹的瘋狂道士。
「看你這副德行,真的很像你母親剛過世時那陣子的雷爸。」
「我一點也不像他,」他語調淡漠,將鏡面翻至桌板上的力道卻重得驚人。
大卓蹙眉靠入椅背,審視片刻。「海棠,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喚回鈴兒,何不去尋求一些非正統的門路?」
「你希望我找什麼門路?」他冷哼。「找道士?找靈媒?找乩童?還是學我老子那樣,開始沉迷陰陽玄學、易理八卦?」
「海棠,我只是做個建議罷了,沒有……」
「我不需要這種狗屁建議,我要的是找回鈴兒的方法!」他的暴喝重擊在大卓診療室的四壁,猛烈地相互反射震盪。
「我道歉,麻煩你冷靜……」
「我一直都非常冷靜,我也很清楚神阪玲奈目前的狀況!但我他媽的根本不想討論她有病沒病、正常不正常的問題,我要的是鈴兒回來的辦法。如果你沒辦法幫得上忙,請推薦其他醫師,別跟我推薦法師或巫師!」
「等等,海棠!我……」
他砰地一聲重重摔門而去,當場看見玲奈正嬌柔可人地和候診室內向她搭訕的俊男聊天,姿態含蓄羞怯,楚楚可憐,眼神卻柔中帶媚,流露誘惑氣息。
海棠迷惘了。以前鈴兒只不過和大卓坦蕩蕩地聊上幾句,他就醋勁大發。如今形貌相同的女人公然和陌生男子眉目傳情,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
為什麼?他以前那股強烈的在乎到哪去了?
直到海棠看到那名男子放到玲奈膝上的大掌,他才抓回神智,立刻帶她上車離去。
「海棠,你在吃醋嗎?」甜美的日語微含撒嬌的氣息。
他再度神思恍惚。
鈴兒也曾說過同樣的話,只不過性格更加鮮烈。不解就是不解,驚訝就是驚訝,臉上的表情直通肚腸,完全不隱藏。
「人家不是故意的嘛。只是在外面等得好無聊,那個人又正好想找我說說話……」
這種柔細的嬌喃也不是鈴兒說話的方式。她總是中氣十足地亮著宏嗓,大說大笑,毫無千金小姐的典雅風範,卻豪氣、爽朗、鮮活有勁。
「喏,別再生氣了嘛。」玲奈的手跨過排檔桿,指尖輕輕畫在他腿上。「今天晚上回去後,好好地補償你,怎麼樣?」
海棠蹙起眉頭瞥視她。
看他這副表情,玲茶機伶地轉口一笑。「我是說,我會燒一桌好菜來補償你,沒別的意思,可別想歪喔。」
這不是鈴兒,他的鈴兒不會玩如此俐落的把戲。
你願意做我的成吉思汗嗎?願意嗎?
讓我做你的孛兒帖,好不好?
鈴兒……
握在方向盤上的大掌頹然無力,失去以往冷硬的衝勁。鈴兒在哪裡?要將車子駛向何方才能找回她的清朗笑語,找回時時熱切注視他的明亮眼睛?
他的鈴兒在哪裡?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吃?」
晚餐時分,他對著玲奈親手做的浦東美食發呆。
「你為什麼老是這麼魂不守舍?」
「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放鬆一下?你看起來好累。」
他神思渺茫地聽著玲奈溫柔的關切,彷彿靈魂抽離了肉體。為什麼他還是等不到她突然對他說漢語,得意地扠腰大笑,「哈哈,之前的日文其實全是唬你的。姑奶奶我還在這副軀殼裡!」
「鈴兒,你還在嗎?」他絕望地再次看進她的眼眸。
「什麼?」玲奈一頭露水。「你為什麼常常對我說這句中文?它是什麼意思?」
他頹然凝視她良久,無神地起身回房。
「等一下,海棠。你到底是怎麼了?」玲奈連忙追進去,連日來的嬌柔婉約已經裝得有點不耐煩。「海棠,你真的變得很奇怪!」
他仰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