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學得頗快?」
「是。幾乎看我走過一回招式,她便能學上六、七分,就是性子活潑不定,凡事難用心;再者她調息似多有不穩,只練幾招是無妨,若要長練,怕是不成。」
洪煦聲沉吟一陣,想著當說還是不當說。猶豫間,單清揚道湯、菜都涼了,他才又溫溫笑回:「那快吃吧,旁的事,往後再說。」
「……嗯。」三爺是關心自己離開奉陵後的生活,所以多問了,單清揚不作多想。萃兒說得是,此刻須盡歡,水性楊花又如何?江湖兒女就該灑脫些,今朝有酒今朝醉,就當是心中的小花園又多添一筆值得回憶的風景吧。
這麼想著,單清揚面紗下浮起笑容,重複著他的話:「嗯,旁的事,往後再說。」
第4章(1)
膳後,護容未歸。
洪煦聲喚來拱門外候著的下人,撤了涼亭內的事物與布幔,他與清揚在園中順著點了燈籠的小道而行。再回到涼亭時,下人正將燙好的酒端上。
「……我記得洪夫人過往常說你喝不得酒,要莊裡人都記著,就算是燉補也不能放酒。酒傷眼的,三爺。」單清揚待下人退去,才說出這旁人聽來或許像是關心,又像是管多了的話。
「小飲一杯,無妨。」一夜談天說地,說了很多山莊、七重門之事,直到清揚說的這一句,令洪煦聲心中略略得意。
她的語氣可愛,刻意壓低,是不想教下人聽了傳出什麼舊情復燃的流言;而話一出口,語尾又有一絲後悔,卻是欲蓋彌彰。看來,待在一同的時候越長,清揚越能將刻意疏遠的外表卸去。
待在一同的時候越長,會不會,清揚越不想離去了?
洪煦聲對這想法一怔。
「就一杯,多了,清揚可承擔不起那後果。」單清揚手持酒壺,長手為他倒酒,卻倒不到半杯便停下。
洪煦聲一聽便知,笑道:「半杯,是清揚願意陪我多些時候,所以一杯分兩回飲之意?」
單清揚斜眼覷他,「事事都逃不過三爺的耳朵,若你真的聽得出清揚話中情感,肯定明白我為你斟酒時有多害怕洪夫人在天之靈要怪罪我了。」
小時洪煦聲常對清揚說,雖然眼見不到來人表情,可耳朵能聽見的,遠遠多於雙眼所見。一個人的動作腳步,一個人的呼吸氣息、快慢沉淺,和語氣裡最細微的情緒,他不曾錯聽,他善於分辨。可清揚總說他在胡扯。
洪煦聲笑意加深。「從頭至尾,我只聽見你真真切切的關心。」
單清揚心一跳,隨即微慍地為自己也滿上一杯酒,仰頭而盡。看來,面對這傢伙最好的方法就是什麼都不說,就讓他猜吧,猜她眼下舉杯豪飲又是怎麼樣的一番想法。
洪煦聲低低笑了,聽見她又將酒加滿,他執杯與她相碰。「清揚,莫要惱我。大哥近年少在莊中;娘去後,爹變得更加沉默。然而我心裡明白,爹、大哥和段叔、二哥、護容、孫諒……莊裡的所有人,都待我極好。每個人都用不同的方式遷就於我、心疼我眼疾加身,可……」
見他將酒杯靠近唇邊,淺淺沾了一口,單清揚攏起柳眉。
那笑依然溫和,彷彿談論的是春日宜人風光,洪煦聲緩緩說道:「可沒有人如你。」
她瞪著他。
「清揚,沒有人如你。」
晚風拂面,吹去酒氣,帶來一絲涼意。明明他的笑一如往常,溫潤如玉,他的聲音輕輕淡淡,顯得超脫……但,他內心的孤寂卻如此明顯;總是收在深處,不輕易示人的感情,竟赤裸裸地攤在了她眼前。
單清揚啞然無語,喉間浮起一絲苦澀。
近在咫尺的阿聲,她在心中偷偷依賴的阿聲……
如何能說出教人掛心的話?
她曾棄他而去,正因明白他在莊中生活無虞,事事皆有人安排妥當,所以不會掛心;可原來,人的心是無法靠旁人安置的……
以為多年前的退婚是短痛,怎知是在他的心上挖了一角。她忘了,阿聲是關在華麗牢籠裡被折翼的鳥,失去朋友,他與平常人一樣會傷心會難過;與常人不同的是,阿聲一朝失去朋友,便沒人再來補上空缺。
單清揚是他洪三爺指腹為婚的妻子,卻也是除去莊裡人後,僅有的朋友。
那溫潤的笑映在眼中,單清揚掀了掀唇,聲已啞:「阿聲,我……」
她才開口,洪煦聲立起身,側過臉朝外,道:「何事如此慌張?」
下一刻,李護容飛身翻過矮牆,落在涼亭前,單膝跪地,道:「主子,莊裡闖了人進來,萃兒姑娘她……」看了主子身後的單小姐一眼,收了口。
「萃兒怎麼了?」面紗下的臉色一凝,單清揚立身上前,急問。
李護容詢問地望著主子,直到主子點了點頭,才道:「方纔我與丫鬟端了白粥與藥到南苑,已不見萃兒姑娘。我見窗外有人影,趕忙去追,出了南苑卻又見不著人,於是差了下人去尋,自己趕忙回閣……」
單清揚內心焦急萬分,卻已習慣不將之表現出來,只是雙手緊攥衣角。萃兒武功平平,能入莊之人多屬江湖老手,萃兒若真讓賊人擄去,該當如何是好?
「清揚,先別著急,賊人入莊多為入陵盜墓,萃兒斷不會是目標,暫不會傷她的。」清揚不語,他卻能感受她必是內心焦急,洪煦聲安撫著,轉向護容又問:「時刻?」
「剛過子半。」正是一日分隔之時,李護容回著。
「……護容,」沉吟片刻,洪煦聲方道:「以防萬一,你先至二哥那兒,喚了孫諒速速入陵。」
子半之時正巧是四小姐換咒之時,大約有一刻的時候身子頗虛,此事外人不會知道,連單小姐都不知。賊人入莊多為入陵盜墓,主子是為讓單小姐安心才那麼說。事實是,若為盜陵,斷不會在莊中出沒打草驚蛇才是。李護容又多看了兩人一眼,才領命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