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問,是將清揚當成了什麼人,才能如此信任?他答不出來。
多年前,單家上門退婚,他能笑著送清揚離去,全因臨別前見過她開懷
的笑,全因相信這是她發自內心的選擇,所以能放心。如今重逢,他卻只感覺她心事重重,眼底無限憂愁。
所以,牽掛。
至於他對清揚有多少信任?
信任,在他的理解中,是對親近的家人才有的。他信任爹、信任二哥,也信任護容、段叔……清揚不是家人,可她在什麼樣的位置,洪煦聲沒有細想過。
那麼為何,面對二哥的質疑,他毫不遲疑地維護清揚,相信她絕不會引狼入室?
人都會變的,感情也非恆久不變,這些事,即便長年窩居府中也有所體會。
娘死前,爹是個笑容溫暖之人;娘去後,爹變得沉默寡言,再沒見過他臉上出現笑容。回憶裡,大哥、二哥以往感情極好,忽然有一年開始,他二人便鮮少交談,也由那一年,二哥再也不是處處體諒人的性子。
清揚又何嘗不是變了?小時她性子開朗直接,如今多有保留……洪煦聲一頓。
眼下,他也懷疑起清揚了?因二哥的一句話,竟會對自己親耳聽見的種種線索產生疑問了?
娘曾說:耳朵聽見的,並不一定是事情的全貌。他卻一心覺得,人話語中的情感是真實的。既然情感是真,也就無需苦苦追求外在事物的全貌。……那又為何,會如此煩心?
與清揚的對話裡,他聽出清揚對自己的關心。眼下自己擔憂清揚安危之餘,還想知道更多……想挖掘更多清揚對自己的想法。她的關心以外,是否有其它情感?在清揚心中,自己與羅家少爺是否有所區別?
胸口一陣悶窒,洪煦聲緊擰著眉。
未久,天邊見白,漫漫長夜已過。
當晨曦照出腳下的石子路,洪煦聲邁開步伐,穿過谷雨閣的拱門,沿界長廊,一路往入陵的路而去。
她想像中的奉陵之行,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不該見物思情,不該浮現太多的依戀,不該任由深埋心中的回憶湧起,攪亂了當下。
更不該……更不該到遲了才發覺萃兒待在咱己身邊是別有所圖,才發覺萃兒竟是弒親仇人……她不該與洪家人不歡而散;千不該萬不該,便是被二爺被傷了。
此刻心中後悔不已,又有何用?
單清揚匆匆離莊,顯得狼狽。
出了奉陵府,一路策馬南行,想追萃兒卻了無線索,最後摸黑來到汴江岸邊,等天一亮,只有先搭船南渡。她心中仍然很亂,只能待回到歸鴻,把事情弄清楚了,與門中長老從長計議奪回玉奶劍……若她能拿回玉祖劍,送
還洪家後,一切,還能如昔?
記憶中珍貴的部分,還能回到萃兒傷了三爺之前……回到阿聲為她擦拭手上泥土時的溫柔、回到夜裡涼亭中他們為彼此添湯暖胃的平凡寧靜?
單清揚閉了閉眼,自嘲失笑。她哪裡不明白這自問自答藏有太多奢求?轉頭,天邊翻起魚肚白,船家步來,正打理著船隻。單清揚緩步上前,正想開口,一抹身影擋住她去路。
「單小姐請留步。」
來人戴著一頂斗笠,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單清揚瞇細了眼,上下打量一番,才道:「小哥一路追來,是打算看看清揚是否如二爺所想,半路有人接應再行盜墓?」
來人一掀斗笠,果然是洪二爺身邊的小隨從孫諒。
忽略她話中淡淡的嘲弄,孫諒嘻嘻笑道:「二爺猜想若單小姐與賊人真串通好,先投帖入莊,打探以玉祁劍入莊之法再奪劍,而後領賊人一同入莊盜陵,那麼接應之人理當在奉陵。小人一路尾隨小姐,不見有人接應,因此明白小姐不是故意丟劍。」
「你又如何知道接應之人不在汴江另一頭?」單清揚眉一挑,問著。
孫諒心知她連日來遭二爺冷嘲熱諷、質疑來意,最後又被趕出莊,心中必然滿是委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是他跟二爺自找的吧。「過汴江來回得花上一日,單小姐對莊中之事清楚,若真為入莊盜陵,理應知道四小姐只消換個咒,一日過後,玉奶劍已然無用。」
單清揚心中仍有不服,淡哂諷道:「二爺就不怕我領人由城西過淺溪入陵?」
孫諒一頓。二爺沒有提過單小姐知曉城西淺溪入陵之法哪!這二爺……是想玩死他嗎?暗咒了聲,孫諒機靈轉道:「單小姐投帖入莊,其實當晚二爺早瞧見小姐與萃兒姑娘兩人腰間交換的短劍,未戳破小姐巧計,只想看看事情如何發展。如今想來,小姐對於萃兒姑娘是有幾分防心的。夜裡三爺受傷,二爺失去冷靜才會對小姐無禮。」
單清揚聽著那話,怒意漸消,取而代之的還是深深歉疚。洪家手足情深,她自小看在眼裡……說到底,錯還是在自己身上的。
「二爺處處為難,無非是想確認小姐入莊真正的目的。如今果然如二爺所猜,既已瞭解小姐與賊人無關,還請小姐與小人一同回莊,讓二爺當面致意,共商禦敵之計。」孫諒抱拳一拜,誠懇請求著:「二爺身負護陵重任,
不得不謹慎行事,還望單小姐勿怪。」
深吸了口氣,單清揚聳聳肩回道:「二爺一肩擔重任,清揚亦是一人撐著七重門,又怎會不懂當中苦處……盼此事過後,能與二爺言歸於好吧。」孫諒低垂著頭,雙手抱拳遮在前頭,擋去了他面上的邪笑。
二爺玩他,他也玩二爺。二爺想扮黑臉是吧,他就偏讓二爺黑不了臉,只能在單小姐眼裡做個威不了的守陵可憐蟲。他在心中嘿了半晌,左右瞧瞧,指向了一間草屋道:「單小姐,不如我等入那茶店稍歇,暖暖肚子後再回莊裡,可好?」
單清揚因他方才一席話,心中舒坦許多,但心繫失劍,仍是柳眉輕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