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幾樣特別想吃的味兒,所以一同上市場吧。」羅雲端很堅持。
一句話堵住了她總是太不顧自身的關心,兩人上了市場再回府,傍晚與家人用過膳才終於回房喘口氣。
歸鴻的秋夜偏涼,羅雲端輾轉反側後緩緩起身,那時,身邊萃兒睡得沉。她呼吸似乎又比他出門前更淺更急了……
五年前,他帶著羅、吳兩家青壯一輩出門尋心法,細節沒人記得,只知尋線來到一處,兄弟們經歷生死而自己亦身受重傷;而多年前離家為其大伯
尋仇的萃兒聞訊回到他身邊悉心照料。待身子好轉,他們便順理成章成了親。
細看萃兒連在夢裡都輕擰的眉,他忽爾揪心。雖說未曾遇過真正的抉擇,可不知為何他心中卻萬分確信,萃兒為了自己真能上刀山下火海,做盡一切違背心意之事,為他擔憂每一日,就算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哪裡捨得她受罪。
或許他們都曾為各自的家族奔波得奮不顧身,但……每每在深夜望著她睡顏,只盼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為她建造一頂屋簷,令她心境真正平和,解她眉間的鎖。
夜不成眠,羅雲端索性起身至庭園中散步,直到天見白,他思考過後低頭看著自己掌心。
雙掌佈滿疤痕,無論怎麼使力,指節微彎,卻無法收緊握物。
家族中比他年長的全都走火入魔,而自己或許也將步其後塵;他曾認定命運若如此安排,那麼既在此門中必要共生死,若那意味玉石俱焚,他也並非沒有如此的覺悟。
這想法,令得他就算在成親後也奔走於十二州間,追著尋著那所謂唯一的解藥。手傷了握不住魚腸鉤,他便縫上皮套;聽聞哪兒有什麼消息便飛奔而至……萃兒一直跟在他身邊,回頭算算,若不是有孕在身,她或許還是一句怨言也無地隨他四處去,沒在同一處落腳超過一個月……
思及此,羅雲端低頭閉上眼。
「雲哥……」遠處,起身不見身邊人的萃兒外衣都忘了披,便出門來尋。一見雲哥在院中,安心淡出笑,「我以為你又出遠門了。」
聞言,他又皺了皺眉,走來欲將她扶進屋中。
萃兒卻是依進他懷中,擁住他腰間,怎麼也不肯動。
「屋外涼,進去吧。」
「不……這麼著就暖了……」
羅雲端放任懷中人撒嬌,一會,道:「萃兒,我想過了。」
「嗯?」
「羅、吳兩家這些年為了心法奔走,其實值不值呢?五十年一次的歸鴻論武,你我在西域,這些年眼看羅家就要沒落,你吳家卻也被拖了下水……」
「萃兒不覺苦。」
她在那溫暖的懷中抬起頭。雲哥的體溫四季皆暖烘烘,不是因他身子好,而是羅家心法引出血寒症到了末期便會渾身滾燙,終至走火入魔,燒燬心志,六親不認……
雲哥正朝所有羅氏必然的結局前進,而她只能貪圖他們所剩不多的時候,然後,她也將踏上同樣的路,與他黃泉再見。
「可我覺得苦。」
羅雲端一手擁她,一手撫在兩人間的圓肚。
他可以死,羅氏可以死絕,可……萃兒,他結髮的妻,與她腹中的孩子,將因他的執著經歷失去所愛的痛處、焚燬意志的痛楚……除了痛,他什麼也沒有留給他們。
他不要。
萃兒依在他胸口,雲哥卻鬆開了懷抱,撫在腹上的掌心向上,他道:
「我要領羅氏、吳家入七重門建立的蛇武跟。」
萃兒愣住。七重門在歸鴻論武之後重立新的蛇武盟,當時羅、吳兩家聽聞東方海外某小島有東洋心法,便傾巢而出,並未一同結拜;幾年來,蛇武盟已有多個門派加入,儼然成了天下蛇武大幫……做為最初結拜過的盟友,
羅吳兩家這些年已人丁凋零,就算七重門念舊情讓他兩家重新入盟,卻極有可能逃不過被併入其它蛇武門派的命運。這些,雲哥可想過……
羅雲端看著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前一刻還略帶睡意的眼睜得奇大,忽地心生憐愛,伸手碰了碰她鼻頭,失笑道:「知我者,天下只得萃兒一人。是,我要領羅氏棄練本門心法,就算併入其它門派也罷,羅氏最後一個因走火入魔自殘而亡的將是叔叔,不是我羅雲端。」
萃兒還是瞪著他。
羅雲端笑得溫柔p一把將她攪近。「自我有記億以來,羅家已有三代人為死而生,還將身邊家人、門人、弟子一併帶下黃泉。我明白你為我不會可惜自己的命,可如今我想得很清楚了,不,該說我早該有擔當些,才不讓你無端為我吃苦……萃兒,這一回,換我為你做些什麼吧,就算代價是羅氏魚腸鉤從此在江湖上消失,那又如何?師祖出身草莽,立門立派是為生存,不是為了將自家人逼入絕境。」
聽著那心跳,萃兒知道雲哥心意已決,若雲哥認為這麼做才是正確的,那麼……便做吧。她閉了閉眼,回擁著他。「什麼這一回換你為我做些什麼,說得好像我曾為你做了多大的犧牲似地……」
話隨心脫口而出,他也不清楚怎麼會冒出那樣的說法,羅雲端低低笑了。「是是,是我想多了。」
萃兒也笑了,又將他抱得更緊。
棄門後,便是一個新的開始,他們的路還很長。可,這一回,他們能攜手同行。萃兒低頭片刻,一會,握起那因傷再也握不起的大掌,緊緊牽住。緊緊牽住。
番外(二)血債
春風拂過那片青綠的草地,長草彎腰,推出一波波草浪,也露出淺溪邊幾道人影。
站立一旁的是三弟、清揚、護容……另一頭,被綁跪地的是萃兒及羅雲端,其後歪歪扭扭躺了一地昏迷不醒的少年。
風漸輕,長草立直掩去了眼前景象,卻掩不去他們的談話聲。
七重門差點遭滅門之禍,清揚尋了多年,方知原來仇人就是最親近的人。三弟這使計將羅、吳兩家之人引到此處用意有二,一是為追回失劍,其次是刻意讓清揚的仇人盜墓,一旦跨過了淺溪,雖未真的入陵盜寶,也成了山莊之賊,便有了扣人論罪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