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眸充盈著混亂與痛苦,蒼白的淚容有著他不曾見過的憔悴,讓他的心扭緊了,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這個事……韓某已經知悉了。」他輕快的語氣中隱藏著苦澀,淡淡地別開眼,房間將目光放遠,不忍心注視她。
「你知道?」柳錦兒為他聲音裡的麻木與漠然感到吃驚。「但你不在乎,是不是?」
他不願說出更傷人的話,僅道:「鎮國將軍府與名聞遐邇的柳家莊今日能夠結為鴛盟,實為門當戶對。況且……」他慢慢地回過頭來,將視線與她的交會,「柳姑娘一心所冀盼的,不就是能得此如意郎君嗎?」
他平淡的聲調有如在她腦中潑下一盆冷水,她的心突地發冷,渾身的力量彷彿瞬間被抽離了似的,緩緩蹲坐在地上,並把小臉埋在雙腿上,悵然若失的問:「就這樣?你一點都不傷心、不擔憂,不覺得可惜嗎?」
面對她的質問,韓振剛什麼也沒說,僅淡淡的回以一句,「請姑娘保重身子。」
他不在乎。
他是真的、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可笑這一切的一切竟都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腳戲,對於這份情感,他從來就不曾認真的看待過。
是她強求了他。
「保重?」柳錦兒輕聲笑了,笑聲中有著哀傷和苦澀。「心己經不在了,還會有誰在乎這幅臭皮囊?原以為你只是不夠喜歡我,想不到……」她在他心中,就連一小塊立足之地都沒有。
「柳姑娘……」
「好吧。」此刻,她臉上強擠出的微笑已幾乎崩潰,心就像燃盡的余灰,冰冷而毫無知覺,但她仍表現出一切正常的模樣。「就當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自討苦吃,給韓公子找麻煩了。」
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虛弱地扶著牆,看起來很疲倦,這令他感到有些於心不忍,突然有一股強烈的愧疚感狠狠襲擊著他的心房。
「韓某幸蒙柳姑娘錯愛,著實銘感五內,只是……」
「只是你永遠也無法接納我、喜歡我、甚至是愛上我。」柳錦兒無力地笑了笑,心碎的道:「你甚至認為我對你……是錯愛?」
「對不起。」
「別。」她甩開臉,不聽他這一句話。
這一晚,她已經承載了太多的苦楚,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打擊,包括他的道歉。
「你相信有來生嗎?」她口氣悒鬱,雙唇顫抖著,音調中有著一絲痛楚。
「如果我們之間還有緣分,下一回,我不想再聽見你說對不起。」
語落,她抑鬱的掉頭離去,甚至沒有再多看他一眼,纖細的身影便消失在大雨滂沱的夜裡。
看著那漸漸遠去的纖影,韓振剛感覺自己的心情突然變得和此刻的天空一樣晦暗,他茫然地佇立在紛飛的雨中,許久、許久……
捧著一隻精緻的木盒,韓振剛躊躇地址站在門外,已經有半個時辰。
盒內躺著的,是一襲紅色的緞面錦袍,大紅色襯著金色的彩蝶,有著極為精巧的刺繡鑲邊,布料是以絨錦、茱萸紋錦和彩繡三種料子織成,華麗無比。
這是他所裁製的眾多婚嫁喜服中,織料最為貴重的一襲,他應該感到無比驕傲才是,可是這會兒,他居然沒有勇氣將手中的嫁衣拿給它未來的主人。
「韓師傅,請進吧,小姐已經等您許久了。」小翠招呼著,卻沒有什麼好臉色,一想到這個男人是怎麼傷了大小姐的心,她只想拿掃帚狠狠把他給轟出去!
可笑這號稱長安第一裁縫師傅,竟是聰明面孔笨肚腸,像小姐條件這麼好的姑娘,他還一個勁兒的往外推,這不是蠢事什麼?
想起前天夜裡小姐淋得一身濕,失魂落魄的回來後,便悶不吭聲地回到房裡,才落了閂,旋即嚶嚶痛哭了起來,哭得那樣的傷心,那樣的委屈,那樣的死去活來。
除了夫人仙逝的那一年,這是她第二次見到小姐這樣哭泣。
就算小姐什麼也沒說,打從五歲起便跟在小姐身邊的她,還不知道小姐有多傷心嗎?要知道,小姐是一個多麼好強的姑娘呀!可是這麼多年來,也從未見過她這般費盡心思、幾乎委曲求全的討好一個男人。
就只有韓振剛這個有眼如盲的二愣子,不識抬舉便罷,竟還應太后之邀,為小姐作嫁。
簡直教人氣不打一處來!
覷了那裝有嫁裳的木盒一眼,小翠的笑聲冷冷的,大有嘲諷的意味。
「韓師傅這著棋果然下得好呀!這一招借刀殺人實在高明,連一點痕跡都不留呢!」
這番話如俗語說的棉裡針,韓振剛並非木石,他懂得這個意思。
如今柳家這對主僕倆肯定是恨死他了。
見韓振剛僵著一張俊臉,沒有應答,小翠輕哼了聲,收回落在他身上的鄙夷眼神,轉過身領他進屋。
結果,才剛踏進屋裡,韓振剛便見著柳錦兒蒼白如雪的臉色,眸子看上去還有些散渙,短短幾日不見,身子更是消瘦許多。
此刻,韓振剛的喉嚨抽緊了,眼前的景象,幾乎使他喘不過氣來。
「聽說,你是奉旨而來?」柳錦兒問道,並沒有看向他。
「是。」他注視著她,勉強回了句,「太后令韓某為小姐裁製嫁裳。」
聽完,她強迫自己的唇角扯開一抹淺笑,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那個殘酷的事實——他已經拒絕了她。
「將軍府果然大手筆,為了迎娶我,竟還請太后下旨,命韓師傅這樣名滿京師的裁縫好手為我趕製嫁衣?」
她就像一座冰雕美人,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就連正眼也沒有瞧他一下。
然而她那雙淡漠的眼,悄悄向他洩漏了一絲相見不如不見,多情還似無情的落寞。
此時此刻,周圍的靜默,更是烘托出兩人之間深深的遺憾與無奈。
靜默了半響,柳錦兒緩緩轉過臉來,像兩人彷彿是第一次見面般有禮的微笑道:「那麼,有勞韓師傅了。」
短短幾個字,彷彿是開啟韓振剛紊亂心緒的引信,讓他心中盤踞不去的刺痛感,又再度漫天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