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在心中歎息。這些年來,生活的磨難是如此之重嗎?她那層厚厚的殼,連他都穿不透了。
他的長指梳過她的髮絲,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到了晚餐時分,他從鞍袋裡取出乾糧和水,與她分著吃了。
「這雨看起來一時三刻不會停,看來我們得在這裡過夜了。」
「嗯。」她點點頭。
太陽一下山,氣溫更急遽下降,即使有火堆,她的身子禁不住又發起抖來。
他從鞍袋裡抽出一條薄薄的羊毛毯。
「給你,把自己包起來。」
「那……格格格……那你呢?」一碰觸到那柔軟溫暖的質料,她幾乎舒適地呻吟出來。
「這個火堆夠我取暖了。」他向她保證。
她包著毛毯坐在火堆旁,看他把最後一根粗木頭扔進火中,心中不安。
雨下得實在大,離開火堆稍遠一些就會感覺到寒意。他依然穿著薄薄的襯衫,真的沒有關係嗎?
「菲利普,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蓋毯子?」她小小聲說。
「不用了,你還會冷嗎?」
她點了點頭。她知道唯有說冷,菲利普才會靠過來。
果然,他起身移到她身旁。
最後是他靠著巖壁坐著,她半蜷半臥在他的長腿上。他的體熱透過長褲和毛毯熨貼著她的臉頰。
老天,男人的身體真的好溫暖。茱莉困困地閉上眼。
「菲利普……」她口齒纏綿地低噥。
「嗯?」
「你會找到瑪莉安嗎?」
安靜片刻。
「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他輕聲允諾。
只是這樣的一句話,就帶給她無比的安全感。
茱莉合上眼,安然睡去。
那場雨果然一直下到清晨。等他們終於抵達斯洛城,已經天黑了。
斯洛城似乎也剛下過雨,磚頭路面到處是一攤攤的水窪。主街的兩側,每隔一段距離會有一盞油燈,支巷裡面就只靠路旁人家透出來的燈火。每扇窗戶後都是一戶正在享用晚餐的人家。
雖然號稱是邊境第一大城,終究是較偏荒的地方,一入了夜,街上就幾乎沒有行人。他們的馬匹走在濕涼的街上,踏出空洞的噠噠聲。
從一踏上斯洛城開始,他就感覺到茱莉有微妙的變化。
她的背心挺得更僵,肩膀挺得更直,下巴抬得更高,彷彿進入一種隱形的備戰狀態。
於是他知道,讓他的小茱莉變成刺蝟的原因在這裡。
「已經天黑了,你要先找個地方落腳嗎?」街燈下,她清麗的臉孔彷彿一張空白的面具。
「現在才過晚餐時間,還不算太晚,我們直接去你家吧!我想盡早和仙蒂小姐談談。」他四平八穩地回答。
茱莉微微一頓,點了點頭。
「嗯,好。」她輕扯馬韁,騎到前頭帶路。
忽地,一個小影子從巷子裡衝出來,衝到他的馬前面。
大黑爵受了驚,長嘶一聲人立起來,菲利普連忙抓緊馬韁,以免它一腳踩在那個小孩身上。
「冷靜點,冷靜點,夥伴!」他拍著黑馬的脖子安撫,一面注意那個小孩在哪裡。他相信大黑爵應該沒有踩到他或她,不過無法百分之百的確定。「孩子,你沒事吧?」
他一出聲,那小孩從地上跳起來,指著他鼻子?哩啪啦罵:
「你想出人命啊?深更半夜在街上騎得這麼快,老子差點被你撞死!」
他們沒有騎得很快吧?
前頭的茱莉突然嬌斥一聲,「賈克,你這個臭小鬼!才剛下完雨,地都還沒幹,你就出來想幹什麼?」
「咦?茱莉,是你呀!」那個叫賈克的小鬼一看是她,重重歎了口氣。
菲利普聽出興趣來,莫非他遇到「假車禍,真詐財」?
「我上回說過,如果你再出來騙人被我遇到會怎麼樣?」茱莉疾言厲色。
「我怎麼知道你今晚會帶朋友回來。要是知道,我就不會出來啦!」賈克摸摸鼻子,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
他的年齡絕對不超過十二歲,一身破舊的外套,過長的褲腳折起來,露出一雙傷痕斑斑的老皮鞋。他的小臉大部分藏在帽子的暗影下,唯獨那雙眼睛骨溜溜地轉著,說不出的靈活圓亮。
「不是我的朋友你就能騙人了嗎?」茱莉繼續訓斥他。
菲利普突然覺得好笑。她大概不曉得自己精神十足的麻辣相,跟那小鬼有多像。
「哎呀,別在意這些小事了。」賈克隨意地揮揮手。「對了,茱莉,這幾天你跑到哪裡去了?好幾個保安員在你家進進出出,我還以為你也被殺了呢!」說完抱緊手臂打了個冷顫。
他的那個「也」戳中了她的心事。
「不干你的事,快滾!要是再出來騙人被我捉到,當心我用鞭子抽死你!」茱莉齜牙咧嘴。
「哼!你就是這副凶巴巴的樣子才會嫁不出去,我看除了裴洛,不會有人要你!」小鬼頭扮了一個大鬼臉,一溜煙鑽回巷子裡去。
嗯……裴洛嗎?
他倒很好奇這個「唯一想要她」的裴洛是何方神聖。菲利普哼哼兩聲。
茱莉又尷尬又氣惱。
他一來到她的地盤就碰到詐騙,還看到她破口大罵的樣子──雖然她缺乏形象的事在他面前也沒少做過,可是那是小孩子時期啊!
她現在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偏偏老是在他面前掉臉。
「來吧!我們家往這邊走。」她氣悶地策馬轉頭。
這姑娘又哪裡不對勁了?
他的小茱莉真是越來越難捉摸。
他一笑置之。
第6章(1)
走了約十分鐘,他們終於在一座古老的宅邸外停了下來。
羅德大宅位於主街的尾端,屬於鬧中取靜的地 帶。整座宅邸佔地寬廣,共有三層樓,外加一座尖尖的小閣樓。宅邸與馬路中間有一座庭院,以一道鐵門隔開。
屋子裡目前只有兩個房間的燈亮著,彼此隔得很開,細密的籐蔓爬滿豪宅的外牆,乍看有種陰森蕭瑟的感覺。
茱莉深呼吸了一下。他從她眼中看出了返家的情切,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意緒。
她率先下馬,手探進鐵門內拉開門鎖。這就是她們的防護措施?他不禁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