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父親不同,我本是文官出身,若非前兩次戰事興起時,我在皇帝面前透露了一些作戰法子,皇帝哪有那麼大的膽識,敢任用我為將軍,讓我領兵上戰場。」說到這裡,他面上透出兩分得意。
「所以,皇帝知人善任,而你大勝了,不是嗎?」這回,她說話時多留了幾分心思,沒提及大梁那一半被他挖過來的國土。
「對,我大勝,大齊得到梁國近半的國土,土地不算什麼,重要的是那些土地上有煤、銅和鐵,有許多大齊沒有出產的礦產。」
得意更甚,齊靳心底思量著,皇帝收到告捷書信,這個年要過得更歡快了吧。相對地,京城裡那些對齊鏞暗裡動手腳的人,這段時間必會歇手,然後轉往順縣、應縣、勤縣、樂梁,佈置下一波行動。
這回,守株待兔,他耐心等著吶,就怕他們不動。
「你可是替朝廷立了大功,說不定朝廷會頒下聖旨、往雁蕩關論功行賞,你不在的話,沒關係嗎?」
「放心,朝廷休沐到十五,就算要擇定前往雁蕩關頒布聖旨之人,也得等到十五過後,從京城出發,至少要一、二十天才能到達邊關營區,我只要在元月底之前趕回去就行。」
換言之,他要在黎府待上近一個月?
這個消息讓黎育清笑逐顏開,所以有二十幾天呢,二十幾天的朝夕相處,他們可以不停不停不停說話,她可以不停不停不停餵飽他讓人心疼的肚子,她可以不停不停不停地看著他,忘卻想念有多麼令人討厭。
想念……他?
是啊,怎麼不想念,他們碰面的時間那樣少,離別的時刻那樣長,長到令人心發慌,若不是一封接一封的信相接系,也許他早已忘記自己。
可她也怕自己的信擾人,每回常業送完信,她都要厚起臉皮問上一句,「將軍厭煩我的信嗎?」非要他篤定搖頭,她方能安下心。
黎育清仰起頭,直覺對他言道:「雖說士為知己者死,你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卻也得把自己的命給好好留著,千萬別為著搶功勞,把冒險當吃補、越吃越樂。」
「你為什麼一次兩次提醒我,把命給好好留著?你認定我會在戰場上丟掉性命?」
她就這麼擔心他為江雲,連命都不要了?齊靳低頭,灼灼目光盯上她的臉。
聽他出口問,她又忍不住想罵自己一聲笨,怎老是忘記在他面前保留?
低頭,她細細挑揀起合宜說詞,「我這不僅僅叮嚀你,也是叮嚀五哥哥,在謝教頭的悉心指導下,哥哥這條武舉路是走定了,武官要往上爬、要功成名就,約莫只有上戰場這條路子,我真擔心哥哥那瞻前不顧後的性子,怕他衝動冒進,更怕他以命搏功勳,只能時刻叮嚀,念著念著就念到齊大將軍頭上,你能多少聽進去就聽一些,若覺得厭煩,就請大人大量,原宥小丫頭多嘴。」
他莞爾一笑,嘴上沒有回應她,心底卻回了:這世間怕只有她會這般叮嚀自己,他怎會因此而生氣?不會,他只會更加珍惜……珍惜與她之間的情誼。
「你不必擔心育莘,人都是在摔過之後才學會謹慎的。」他不再質疑她,唯想勸慰她。
「這道理我明白,就怕那一跤摔得太重太深,怕他摔過之後,再也爬不起來。」別怨她過度悲觀,前世的經歷 實在讓她樂觀不起來。
若前怕狼後畏虎的,什麼事都不能做了。」齊靳失笑,小女子就是小女子,再聰慧能耐,還是少了那麼幾分 勇氣與見識。
「可天底下有什麼事比活著更重要?」她答得抑鬱。
又是同樣的調調,他不明白她怎會如此害怕死亡? 「你被兩年前摔入塘中的事,嚇得挺凶的?
她微笑,知他想錯方向,敷衍反問:「不應該嗎?」
他搖頭不與她爭辯,換個話題道:「說吧,方才為著什麼事哭紅鼻子?」
吃泡喝足了,現在他多得是力氣為她出氣,誰敢讓小丫頭傷心,就該做好被修理的準備。
她抒起眉目,遲疑片刻,方才回答,「我剛剛聽見楊秀萱親口證實,娘的自殺是她所為,雖說早就知道的事, 可這樣赤裸裸聽進耳裡……,頭好苦,像是不仔細咬破了膽囊,偏又找不到清水來漱。」
「今兒個是閤家團圓的日子,哥哥不在,沒辦法賴在他身上哭,致芬這裡又是我參與不來的熱鬧快樂,心很 悶,想找個地方大哭,卻突然發覺黎府這麼大,但好像……」
「好像怎樣?」
「好像找不到能夠容納自己的地方。」
然後他來了,他的胸口夠寬也夠大,二話不說便接納了她,接納她的心煩心悶,接納她全數的哀傷,如果可 以,她但願一直待在他懷裡。閨譽?她不在意,名聲?隨便他人評說,她只想要這樣一份實實在在的安心。
看著她的頭頂心,輪到他咬破苦膽。
如果他沒出現呢,她要冒著風雪跑到什麼時候?跑到胸中那股氣消掉?跑到淚水流罄?這樣寒冷的夜裡,若是 病了呢?誰會為她擔心著急?
一個一個問號像雨後春筍似的接連著冒出頭,這些話他沒問出口,卻問出自己滿臉滿眼的不捨得。
「不怕,我替你報仇。」他一口氣扛下她的事。
黎育清搖頭。「我相信善惡到頭終有報,何況爺爺、奶奶己經知道這件事,他們會幫我作主的。」
齊靳嗤之以鼻,齊錆說的對,這丫頭就是在袖子底下攥緊拳頭的性子,氣得要死卻不敢對人動手,說什麼寬厚 仁慈,倒不如說是膽小如鼠。
偏偏有人想替老鼠向獅子討公道,老鼠還怕著嚇著,難怪老鼠一輩子只能住在地洞,無福享受驕陽旭照。
「就不想親眼見她下場淒慘?」齊靳慫恿。
只要她敢開口,他就敢動這個手,即使會因此惹惱黎太傳。
「倘若下場淒慘也會是她親手造成的,我才不希望是自己動的手腳,那麼我豈不是變成和她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