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累地一屁股重重坐在椅上,觀賞著百靈的雙眸卻依然晶粲有神。
老天!每天一回來就能看到心肝寶貝的感覺真好,這些天的災難與晦氣全都被她的影像消弭了。
一身少婦打扮的她看來依舊嬌艷可人,平凡的衣料絲毫減損不了她的氣質。若是拿套乞丐裝給她穿上,看來也會一樣高貴亮眼。
「北斗,你最近一直都在忙我的事,鏢局怎麼辦?」
「海叔會替我負責。」不然他要這個副總鏢頭做什麼?
「這樣真的太麻煩你了。」她垂頭沉思好一會兒。「這回委託你的事滿複雜的,危險又多,外加我小哥的攪局,回京後該如何結算酬勞呢?」
「娃娃?」他瞇起警戒的雙眼。「我說過別跟我談錢的事。」幫自己老婆的忙,哪還用得著斤斤計較。
「不行。就算是親兄弟,也得明算帳,還是公私分明比較妥當。」
北斗當場冷下臉色瞪她,看得她僵在椅上如坐針氈。
她應該表現得很自然吧。這幾天自己一個人練習了好多回,理性客觀的神韻應該抓得滿准的。
北斗閉了閉眼。「好吧,娃娃,我為這些天來沒好好陪妳的事道歉。因為太多麻煩有待處理,難免會疏忽了妳。」
「不是,我不是怪你!」她慌亂地搖著手。
「我知道藏身在妓院裡太委屈妳,但我已經盡力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既可藏身又出入方便的地點。」為了怕她住得太糟,還特地挑上揚州最精緻風雅的寶月坊。
「我不是在怨這個,我一點也不委屈。」
「那妳在怨我什麼?」他倏地睜開的犀利眼神直射入她秪底。
北斗的敏銳讓她握緊了雙手。「我只是……」
「好了,別裝了,直接說妳到底在想什麼。」
她深呼吸一口氣。「我不想欠你這個人情。」
剎那間,她還以為自己的心緊張得忘了跳動,氣氛為之一凝。
北斗努力讓自己放鬆拳頭,心裡猛念大悲咒,控制怒火。別激動,女人本來就是反覆無常的動物,換情緒就像變天氣。但他還沒享受到兩人之前稍有進展的甜蜜,一切努力就全都回到原點。
「妳這麼想和我撇清關係,娃娃?」
「也……不是,只是不太希望你把私人感情帶進我們的公事中。」沒有必要替她如此費心賣力卻不收分文。
「能不能請妳再詳細解釋一下?」他的口氣溫和得令人喪膽。
「你在我們墜崖的那天說,你會這麼辛苦地不顧一切幫忙我,是因為喜歡我。」
「沒錯。」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這樣會讓我很困擾。」她雙手愈絞愈緊。「因為我不喜歡你。」
「喔。」
他沒發火?連一點驚訝也沒有?「所以……我們之間還是保持單純的主雇關係比較好。」
沉默良久,他挑挑眉。「說穿了嗎?可以輪到我了?」等她怯怯地點過頭,他才開始慢慢發言。「好,我照妳的方式來看這件事。倘若妳以一般僱主的身份上門和我談這次的委託事件,我會當場拒絕。因為我只做賺錢生意,不碰玩命遊戲。」
而她卻讓北斗三番兩次遭逢災難。
「再者,就算我無聊犯賤,接下了妳的委託,我也不必親自出馬替妳執行。」他嚴厲地看著她驚訝的表情,繼續開炮。「我有手下,記得嗎?一個總鏢頭是不會為一件小小委託現身的。」恐怕連他的面都見不到。
「這不是小小委託!」
「就算它很偉大,我的鏢師們中不乏高手,他們可以替妳擺平問題。如果擺不平……」
「怎樣?」她問得很小聲、很小心。
「我可以退回妳的請托,賠錢了事。」他也答得很溫和、很小心。「何況妳的這項委託我分文未收,更有權利隨時終結一切行動。」
她可真的嚇到了。「你……打算在這個時候停手?」
「如果妳逼我的話。」
「我哪時逼你了?我一直都在和你講道理。」
「我也在順著妳的道理解釋狀況給妳聽。如果妳要跟我談酬勞、談主雇關係,我的結論是,我會立刻把事情交給手下處理,或是乾脆就此中斷這項委託。」
「不行!」她慌張地提高聲量。
「妳放心,我的部下裡多得是高手,委託給他們絕沒問題。」
「我不要!」
「或者要我推薦其它鏢局的一流角色?」
「我誰都不要,我只要你幫我!」
「一個妳急著想撇清關係又不喜歡的傢伙?」
「我沒有要跟你撇清關係,也沒有不喜歡你!」
「卻不屑欠我這份人情。」
「我從來沒有不屑你!」她氣得放聲尖叫。
「話是妳自己剛才說的,我只是重複。」
「我只說我不想欠你人情──」
「好。」他的食指如利刃一般指向她。「既然不想欠我人情,就找別人幫忙去,能替妳解決問題的不獨我一人。」
「我不要別人幫我,我只要你!」
「我不接不喜歡我的僱主委託的工作,我會親自出馬就已經是在賣人情,一個妳連買都不想買的廉價人情。」
「我說過多少次了,我沒有不喜歡你,你也一點都不廉價!」
「喔,意思是妳喜歡我囉?」他不屑地哼笑。「我謝謝妳了,為了要我幫忙而刻意傾心,真是委屈妳。」
「我才沒有刻意喜歡你就為了利用你替我辦事,我從以前就已經在喜歡你。」
「然後等事情了結後就順便終止感情,所以現在才會坐在這裡跟我算酬勞問題,省得我糾纏不清。」
「我怕的是我在糾纏不清!我已經不想再為你流一滴淚、再傷一次心!」
「終於搞懂了。」他拍桌吁了一口氣,癱身靠在椅背上。
「搞懂什麼?」
她眨巴著傻愣愣的大眼睛,呆望笑容不明的北斗。她剛剛辟哩啪啦地跟他吵啥,不是計畫好要冷靜地和他談公私分明的問題嗎?北斗又為什麼突然不吵了?
「繞了這麼大半圈,原來妳是怕事後妳會離不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