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妓院裡頭的人實在太厲害,也太狡猾,光憑我恐怕沒辦法取回那封信,得找個人幫我才行。」
而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他!北斗在心裡暗吼。「妳先找個地方休息,我去生火。」
長袍借給百靈當外衣的北斗,穿著單薄的中衣逃了這麼一大段路,依舊冷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仲春的夜晚森林,不會把人凍死,卻可以把人凍病。
「百禎哥哥要我送信的對象,是個叫容貴的姑娘,我到這兒來之後,才發現她是揚州鼎鼎有名的女華佗。」她一直興奮地自言自語。「我猜,那封信很可能是百禎哥哥要給她的情書。」
情書用飛鴿送就行,哪輪得到一位格格插手!他狠狠地擊著打火石,拒絕理會她明顯的求助暗示。
「這封信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得提防飛鴿被劫的地步。要不是我嫁往雲南,沿途順路,百禎哥哥很可能就會找你的鏢局替他護送這封信。」
想都別想!他早已決定這輩子絕不再替端王府做任何事。要不是這次的委託事關百靈終生幸福,就算端王府全家跪在他跟前哀求,他也不屑答應幫他們忙。
「北斗,君子有成人之美。你不覺得你應該──」
「這乾糧很硬,別用門牙咬,側著啃。」他塞了塊乾糧到她手裡。
這是食物嗎?這是可以吃的石頭吧?
「我從小就吃這個長大,才練就出一嘴大鋼牙。」看百靈瞪著那塊乾糧的驚愕神情,他愈啃愈開心。回北京後乾脆把她帶到左家過幾天清貧日子,讓她徹徹底底開個眼界。
她開始好奇的啃一啃、用力的啃一啃、不信邪的左邊啃過換右邊啃,最後氣急敗壞地對著乾糧大罵:「你耍我,這明明就是石頭嘛!」
北斗忍不住發噱,笑著咳了滿嘴巴殘屑。漸漸的,百靈也跟著笑,她一點也不覺得難堪。每次看到北斗因她而笑,她就會情不自禁的跟著開心。
如果換作是小姑姑頤琳在這兒,他會這樣笑她,還是為她嬌貴的貝齒心疼?
「又怎麼了?」北斗不解地看她突然垮下來的笑容。
「你怎麼會想來帶我回北京?之前小姑姑退了你的求親時,你不是說從此再也不管我家的事、不保我家的貨、不受我家的托嗎?」她囁嚅地說,看著前方的小火堆。
惱人的問題。北斗無力地靠在牆板上歎息。
過去他和百靈相處時的氣氛,從沒像現在這麼尷尬。當他的北斗鏢局還承攬端王府一切委託的時候,每回進府都會看見她興奮的笑臉,熱切的問著他行走大江南北的事跡,崇拜的望著他自負自豪的神情,期待的幻想著有一天能與他同行。
她和端王府那些明明非得仰賴他不可、卻又鄙視他貧窮出身的王爺貝勒格格們不同。在她眼中,他彷彿是個英雄,貧窮也被她昇華為一種光榮。
那時候他真的很喜歡和她在一起。
誰知一個要命的誤解,竟讓他的求婚變成一場他與端王府誓不兩立的決裂。他該怎麼告訴百靈他那時求婚的對象是她?他該怎麼解釋她的小姑姑頤琳有多自以為是,以為他是在向她求婚而盛氣凌人地回絕,還順道狠狠地數落他的不是?
頤琳怎能說他左家全是一群窮鬼?她怎能說他的北斗鏢局是偷吃她端王府糧食長大的米蟲?她怎能說他苦心經營的鏢局只是窮酸玩意兒?
是,他想娶端王府格格為妻是有點癡心妄想、自抬身價、牛糞也敢配鮮花。是,他這麼做看起來的確像是想藉裙帶關係攀權附勢、躋身上流階層。是,他可能是個狡猾的投機分子,擁有端王府最仰賴的鏢局,便以此作為結親的籌碼。是,他下流、貧寒、無恥、卑賤、狡詐、危險……但他媽的頤琳有什麼資格指著他的鼻子臭罵這些?他是打算向百靈求婚,又不是向她求婚,她罵得那麼起勁幹什麼?
更慘的是,求親當時百靈不在場,沒有人站在他那方給他機會澄清誤解。面對端王府一窩人孤軍奮戰後,他一回家就狠狠地狂飲,決定痛痛快快醉死一場再徹徹底底重新振作,從此切斷和端王府的一切關係,自個兒的天下自個兒打!
好死不死,百靈在得知他向頤琳求親被拒、成天爛醉如泥之後,竟英勇地跑到他家向他告白,鼓勵他振作。
北斗,小姑姑雖然不喜歡你,可是我喜歡你啊!我喜歡你好久了!
她幾乎是在當場向他求親了。可惜他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一看見上門來訪的是那王八端王府的人,剎那間一切新仇舊恨突然爆發出來,罵得她狗血淋頭。
妳滾!滾回妳他媽的端王府去,別像牛皮糖似的死黏著我不放!老子沒空陪小孩子玩遊戲,回家找妳奶媽去!
我早受夠了妳家一屋子王八蛋!老子再落魄、再卑賤,也輪不到端王府的丫頭片子來施捨同情!
滾出去!
她破碎的神情像把刀似的,夜夜刻著他的心。他曾試著上門道歉,但端王府的人早把她送到偏僻的遠親家靜思悔過,與世隔絕。半年後,他聽到關於百靈的消息竟是她要嫁給大她七十歲的老不修。
「是小姑姑告訴你我出嫁的事吧。」
「嗯……呃?」才從沉思中跳出來的北斗,一臉茫然。
「不用裝了。除了小姑姑,我家是沒人能請得動你出馬救人。」她諒解地笑了笑。
「是喔。她要是會『請』我救人,豬都能在天上飛了。」
「我想你對小姑姑有些成見。」雖然講起小姑姑她就傷心,但還是得替自家人說說好話。「小姑姑其實人很好,光是她自願頂替我嫁到平郡王府這件事,就可以看出她為我的幸福犧牲多大。」
「妳該去看看大夫了。」腦筋有問題!「聽著,百靈,我不想再聽到關於那女人的事,妳也別再跟我提起她。」
「你果然還是很介意小姑姑退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