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牙齒咬得快要掉了,腦子裡一抽一抽的,他努力地保持著清醒,不要丟臉地暈過去。
「社長。」毛茸茸的腦袋再度探了進來,「弄好了?還真是快。」她笑瞇瞇地走近他,「怎麼樣?我表姐的手藝很好吧?看,縫得多麼漂亮。」
「……」
「既然弄好了,我們就走吧,我表姐不喜歡別人在她家待太久。」她伸手想要扶起那個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的老闆。
沈律搖了搖手,慢慢地站起來,他的體力素來都是不錯的,就算這種是直入心扉的痛,還是在他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你表姐在哪間醫院工作?」他一定要提醒自己,永遠也不要去那家醫院看病!真是的,連這種醫生都有,那間醫院還有什麼值得信賴的地方嗎?
「咦,我沒有跟你說嗎?」鄭麗貞圓圓的眸子瞪得更圓,一臉驚訝。
「說什麼?」他抬腳,往門邊走去,「她怎麼連麻醉藥都沒有?」既然手術用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怎麼會偏偏少了這麼重要的麻醉藥?
「不需要啊。」她跟在他的身後。
「怎麼會不需要?」拜託,這個是最重要的好不好?哪個現代人動手術不用麻醉藥?真是開玩笑。
「因為那些被縫的,都不會覺得痛啊,所以當然不需要。」她揮揮手,一臉的理所當然。
「不覺得痛?」他猛地停下腳步,低頭望著她,「為什麼?」這世上居然有人動手術不用麻醉?是失去痛覺了嗎?
「因為死掉了,怎麼會痛?」
沈律眼前一黑,腳下猛地一滑,幸好他反應夠快,一把扶住身後的牆,穩住身子,「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什麼死掉?什麼不覺得痛?
「喔,原來你不知道啊,我表姐她是殯儀館的化妝師啊。」她抬頭笑著,甜甜的。
「你說什麼?」一字一字從牙齒裡迸出來,又狠又厲。
「你沒有聽清楚嗎?」她點頭,認真地解釋,「殯儀館化妝師,就是專門幫屍體美容的……」
「鄭麗貞,我殺了你!」
賀沁童很滿意自己目前的工作,倒不是說她有多麼地熱愛自己的職業,對於這份一般人都覺得恐怖的工作,她的心態,兩個字足以形容,那便是:尊重。
是的,真正的尊重!對逝者的尊重、對職業的尊重。
雖然這份工作基本上要求二十四小時待命,而且在大多數人眼裡,這份職業讓人覺得很恐怖,就算薪水真的很不錯,但做的人還是不算多,尤其是年輕的女孩更是少。
「沁童,我跟你講,那個年輕人真的很不錯,剛剛從國外歸來,聽說在新竹的科學園區裡上班,就是那種科技新貴啦!人長得英俊瀟灑,性格脾氣也好,你們肯定能聊得來的,相信阿水伯,準沒錯啦!」語句結束時,抬了抬手,作了一個堅定的手勢補強可信度,以至於手裡的粉撲「籟籟」地掉下一大片白雪。
賀沁童無語,低頭繼續工作……今天的服務對象,是一個從三十層樓跳下來的年輕女孩,才不過二十二歲的年輕生命,就因為感情受挫而選擇了不歸路,當場死亡。
從那種高度往下跳,是需要多大的勇氣?既然有這樣的勇氣去死,為什麼不能拿出一點點來繼續活下去呢?
那滿頭、滿臉的凝固鮮血,已經被她輕輕地抹去,破裂的皮膚,也一點一點地縫合,淡淡的蜜粉、漂亮的唇彩,將她蒼白的容顏染上美麗的顏色,扭曲的臉孔,也在她的巧手下,恢復平和安詳。
她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遺體化妝師,而且在這行做了三年多,她的手藝向來有很高的評價,因此,一年之中,她基本上處於不休假的狀態,每天都累到手快要抽筋的狀態,可是當她看著存折裡的錢往上升時,她的心裡再高興不過。
這份不尋常的工作,目前來說,她還挺滿意的,除了偶爾工作搭檔會太過聒噪,例如阿水伯。
年近四十歲,為了供三個小孩唸書,阿水伯在這一行一做就是近二十年,經驗豐富、手藝純熟,就是太過熱心。
自從賀沁童到這家公司來工作,阿水伯就時不時想要為她介紹一些所謂的青年才俊,其實他也是心疼她小小年紀就要來做這種的工作賺錢,也很喜歡她的安靜穩重,不像時下的年輕女孩,太過張揚、太過囂張。
像賀沁童這樣的女孩,臉蛋長得這樣好,性格又恬靜,不娶回家裡相夫教子,實在是男人的一大損失,所以林阿水總是想要為她作媒,讓她可以快點找張長期飯票,脫離這一行,畢竟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女孩子,整天面對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時間長了也是不好。
賀沁童將所有的細節處理完畢,抬手拉起隔簾,為大體換裝,可是卻依舊隔不開阿水伯的聲音,他還不停說著男方有多麼優秀、多麼好,說她應該出去認識一下,女孩子要趁年輕佻張好飯票,再拖幾年,恐怕好男人都被挑走了。
她依舊沉默,這是她天生的性子,不喜歡跟人有過多接觸,她只是喜歡一個人安靜工作、安靜生活,對於未來,她有自己的規劃,就算知道阿水伯是真心為她好,想要讓她生活得更舒適,可是她還是接受不了。
她身上還有近三百萬的負債。新竹科技新貴?頭幾年,可能這個職業還算是不錯吧,但是現在在金融危機的影響下,許多新貴只剩下頭銜可以唬唬人,但錢卻是拿不出來的。
近五年的艱辛日子過下來,她早就已經決定,將來一定要嫁給有錢人,徹底擺脫那種整天擔心受怕的日子,只因為她有一個愛惹事的弟弟……
她原本有一個光明的前途、讓人稱羨的未來,卻在二十歲那年生生折斷,當時年少無知的賀偉童,跟人打架時,將對方一條腿打斷了,誰知對方卻是有黑道背景的,直接索要五百萬的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