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那日清晨,已整裝待發的紀非站在行轅內,對著被她留在日暮關的皇甫遲交代。
「咱們說好的,你不許插手。」或許皇甫遲只要揚揚衣袖就能解決眼前軍容壯盛的敵軍,但她這皇后可不能因他而勝得不明不白的,她得贏得貨真價實才成。
「嗯。」他什麼都不多做,他只護看她總成吧?她很不放心,「別告訴我修羅不講信義。」
「本來就不講。」他在嘴邊嘀咕。
她危險地瞇細了一雙鳳目,「皇甫……」他要敢玩陽奉陰諱那套,她絕對跟他沒完。
皇甫遲沒再惹她,「自個兒當心點。」
火紅的鳳旗在朝陽之下,一根根直指湛藍的天際,城頭下的戰鼓已重重擂起,紀非身披一襲黑色戰甲,與紀尚義雙雙領軍出了日暮關,她回首看了高站在牆頭上的皇甫遲一眼,而後她轉過頭,一手執韁繩,一手提看大刀策馬衝向不遠處的戰場。
皇甫遲高站在城牆上,俯視看前頭的戰場。
可說是半個軍人世家出身的紀非,執刀的姿勢與紀尚義很是相似,她座下的馬蹄揚起漫天煙塵,大刀在陽光下反射著金光,很快地,衝鋒的前軍與敵軍的前軍交會了,刀槍交擊聲刺耳地響起,同時戰場上亦殺聲震天,皇甫遲清楚地看見,紀非手持大刀,一刀將敵軍的騎兵砍落馬背,再將他斬於馬下。
戰場上的士兵們看著一馬爭先奮勇殺敵的皇后,個個不禁因此而熱血沸騰更加勇往直前,他們深深相信,只要有皇后在,還有國師在此護法,他們墨國絕不會敗。
開戰後的次日,紀非所率領的中軍將西戒軍趕出日暮關外十里;五日後,趕出三十里,當繞道分頭進擊的紀尚義領著左右翼兩軍前來與她會合時,他們一舉再將敵軍趕出五十里外。
此時戰前就已被紀非派出,負責繞至敵軍腹背切斷糧草供輸的小隊回報任務已成,紀非更是與紀尚義聯手再次追擊,一鼓作氣將敵軍趕出百里之外。
自開戰以來一直顯得很安分的皇甫遲,因不想惹毛紀非,所以他只能站在城牆上對遠方的她動動手腳,在暗地裡施法替她擋下無數刀箭,不敢明目張膽地追上去護著她。
可隨著大軍離日暮關愈來愈遠,被困在關內的他也愈來愈不滿。
被一堆官員與百姓圍住多日後,他終於發現他上了當。
敢情她這是拿這些人來監視他?他分明都說他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了。
皇甫遲隱忍著心中日益壯盛的怒氣,面上也不再是一派溫和無害的國師大人,他成日端著張陰惻側的瞼,站在城牆上冷冷地盯看遠方,令那些原本還想繼續圍繞在他身邊拜神的人,紛紛在強大的寒意下退避三舍。
四個月後,皇甫遲接獲前線派來的消息,皇后中箭受傷,正在返回日暮關的路途上。
他的兩眼也才離開了她身上多久,怎麼她就受了傷?
被紀尚義將軍派人十萬火急送回來的皇后,不顧傷況,一下了馬車隨即找來守城的眾將領議事,全然不理會國師與眾人的反對。
行轅大帳中,坐在裡頭議事的紀非,左肩還包裹看厚重的紗布。聽人說,她在戰場上中了埋伏左肩受了一支兵箭,她像不會疼似的,中箭後鎮定自若地下令大軍左右翼乘勝追擊,不讓敵軍獲得休整的機會,更不讓他們有機會捲土重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紀非的面容也一點一點變得更加沒有血色,早已壓抑許久的皇甫遲再也忍不下去,乾脆就施法讓她昏倒在議桌桌案上,直接讓她沒法子再繼續囉嗦下去。
接下來,皇甫遲施法做了個像她的式神代替她躺在她的帳內,他則搬走了因傷勢而高燒不退的她回到了他的帳裡。
瑩瑩燭光的照耀下,紀非的小瞼蒼白得像是褪了色的彩綢,服了他所煉的丹藥,她曾張開眼看過他一眼,接著便昏睡了半日。皇甫遲坐在床邊輕輕撫過她糾結的眉心,見她連在睡夢裡也仍忍痛地蹙眉,陣陣痛楚,一下子襲上了他的心房。
他想摟她入懷,為她遮風避雨,他想將她藏起來,不讓她在人前做別人仰望寄托還有依賴的對象。
他再也不想見她一身血濕,更不想見她沒有生氣地躺在那兒,她的肩膀就這麼點大而已,她怎麼能扛得住那麼多的期待?她再能幹再厲害,她也會垮的。
她應該像從前一樣,笑著逗他、拐他、使喚他做些有的沒的,和他一塊兒坐下來吃飯,一塊兒過年,一塊兒讀書,一塊兒依偎……
他想像從前一樣。
人間太大,歲月太漫長。
指不定你何時能認識什麼人,何時又會與人相逢不相識地擦肩而過,這一個不捉緊,或許就會錯過了。
因此他不想放開她。
垂淚一夜的蠟燭就將燒至盡頭時,紀非緩緩轉醒。體內的熱意退了不少,身子四周還有種清涼的感覺,她想都不需想,張開眼,果然就看到了一直守在她身邊的皇甫遲。
「紀非。」他從不喚她太子妃或是皇后娘娘,在他心底,她永遠就只是紀非。
她睏倦地睜開眼,「嗯?」
「你累嗎?」皇甫遲小心地避過她的傷處,將她扶起攬進懷中,讓她靠在他的胸前。
「累,很累……」她將瞼頰貼至他的胸口,感覺到那熟悉的涼意時,她這才放鬆了始終都一直緊繃著的身子。
「你可以像這樣一直依靠著我。」他頓了頓,仔細想想,「一輩子也可以。」
紀非一怔,好久好久,她才轉身緊緊擁住他,沒讓他看見浮現在她眼底的淚光。
「傻鷹……」
墨國與西戒國交戰一年半後,墨國皇后率大軍一路打至西戒國大都,攻破大都城門當日,西戒皇帝派人出降,結束了兩國間的這場漫長戰役。
此戰後,墨國非但沒有如事前所料被西戒國傾滅,反倒是讓來犯的西戒國付出了代價,割讓了大半國土,日後還得年年歲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