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是她的錯覺?他的手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她直覺的將目光移到男子臉上,這才發現他的眼皮似乎也在動,她激動的叫著,「你活著吧若真是,再動一下手或眼睛,快啊!」
看見男人費力的再動一下眼皮,她眼睛立即一亮,笑了開來,「太好了,你撐著,我馬上拉你上來。」
全身酸軟無力的袁檡很想再睜開眼,但他動不了了,只能微喘著氣,從眼睛縫隙中望著在夕照下皮膚黑亮的女子——
終於有人發現他了!天知道他泡在這裡已整整一天,白日被太陽曬得皮膚發痛,晚上又冷得直發抖,還有那些嗡嗡叫的可怕黑蚊在他身上猛叮,叮得他又癢又痛,他也知道他發燒了,卻無計可施,只能勉強飲河水果腹,減緩一點渾身的不適,等待再等待……
嚴沁亮用力的想將男人拖上來,但他長得人高馬大,又泡在水裡太久,重得不得了,她一拖反而被他的重量往下拉,但她沒放棄,使盡吃奶力氣,卻一個不小心,砰地一聲,膝蓋狠狠跪地,痛得她的眼淚差點沒迸出來。
「天啊,我已經比一般女子都要有力了,你怎麼這麼重?」
若是在平時,袁檡應該會笑出來,但此刻,中了軟筋散的身體完全無法使力,他只能勉強的撐起皮開肉綻的眼皮,看著她那張黑嘛嘛的臉—她是農家婦?
「小曼,快來幫忙啊。」嚴沁亮回頭看著還杵著不動的丫鬟。
「可是……」小曼咬著下唇,她好怕啊,不用看就毛骨悚然耶。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啊。」嚴沁亮再喊。
小曼驚駭的直搖頭,囁嚅的道:「可是大小姐,他看來好可怕……」她畏畏縮縮的,但見大小姐一喊再喊,口氣都要凶人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大小姐?袁檡的眼皮又撐開了些。這皮膚黑亮、貌不驚人的姑娘看來衣著平常,竟是個大小姐?
「噢∼」他的思緒被猛然撞到的後腦勺給打斷,一陣劇痛襲來。
「對不起!讓你敲到頭了,可是你真的太重了……」嚴沁亮尷尬的看著他。他的上半身終於讓她給拖上路邊,可下半身還泡在溝渠裡呢。
她朝小曼點點頭,「一、二、三!」
她邊喊邊咬牙用力的拖,小曼也揪住男人濕漉漉的衣服咬緊牙關用力拉,但移動沒幾步就沒力氣了,手一滑,嚴沁亮撐不住他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再次跌坐到地上,屁股都摔疼了。
「噢∼」男人又痛呼一聲,再次重摔在硬邦邦的路面。他的肩膀!袁檡倒抽了口氣,他的後腦勺還疼著,肩膀這下子又跟著疼。
「對不起!對不起!」嚴沁亮困窘極了,趕忙示意小曼再一起使力,兩人拚命的拉、拉、拉,「一、二、三,一、二、三……」
「大……大、小姐,我……真……的、真的……沒有力氣了。」小曼的手因使力過度而顫抖,胸口更是喘到上下劇烈起伏。
「不行,你別放手……噢!」嚴沁亮也撐不住了,好不容易撐拉起來的男人,這會兒再次重摔落地,連呻吟聲都小得可憐了。
袁檡呼吸急促,頭痛、肩膀痛、全身都痛,這兩個姑娘應該是要救他的吧,還是想讓他活活痛死?
他的人生頭一回這麼悲哀,私下出訪商家兼遊山玩水,半路竟被人追殺,意外落水才撿回一命,結果好不容易盼到這兩個女人讓他重現生機,卻又使他煎熬無比……
終於,兩個姑娘又拖又跪又拔的,弄得渾身汗,才總算將尚存一息的男人給拖上了馬車。
只不過,剛剛在外頭還沒感覺,這會兒一擠在馬車內,男人身上的氣味重到讓人受不了,小曼馬上一陣反胃,一手捏著鼻子,一手連忙拉開簾子,憋著氣道:「天啊,他好臭!」
嚴沁亮也覺得臭,但在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不臭?她蹙眉是因為發現他的手異常的熱,呼吸也頗急促。她將手輕輕的放在他發爛紅腫的額頭上,立刻倒抽了口涼氣,「天啊,他整個人燙得快可以灼人了!」
小曼雙肩一垮,「完了,還得為他請大夫,大小姐,大夫人一定會哇哇叫的!」
「我付銀子,她不會有意見的。」這一點,嚴沁亮還有把握。
小曼受不了的一翻白眼,「我就知道,我駕車去了,天就要黑了,得快點才行。」她隨即跳至車廂外,實在是再也受不了男人渾身令人作嘔的詭異氣味了。
馬車在幽靜山道上加快速度行駛,車內,袁檡微微喘著氣兒,就著從窗子照進來的橘紅夕照,望著俯身看著自己的姑娘。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馨香味,比他身上的味道好過千倍萬倍,相貌雖普通,但從方纔的事看來是個好人,他可以信任她吧?不過,他也沒得選擇,他無處可去、無人可幫。
嚴沁亮注意到他微微轉動的眼睛,「你想說什麼?」她邊問邊將耳朵貼近他的唇畔。
「謝……謝……」袁檡以嘶啞乾澀的嗓音說出心中的感謝。
當馬車進到淮城街道時,不意外的,天色已黑,嚴家糧行的燈也滅了。
嚴家的當家主母嚴欣也許不會幫忙賺錢,但省錢功力絕對一等一,天一暗,店就打烊,僱請的夥計就各自回家,省了油燈和一頓晚膳外,因為工作時間不過幾個時辰,薪資不以月俸算,而以工時計,硬是又省了好幾日的費用,不過,這是對外人,她豪奢無度的花在自己身上還有親生兒女的生活費用就不在此限了。
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的嚴亮沁回家的時間也大多是在天黑之後,一棟大宅子分前後兩進,前面為糧行,後為居住宅院,嚴沁亮跟小曼早已習慣從後門進出,不曾擾過大娘那一家子的用餐或休憩。
偏離主宅的小宅院就是她的個人天地,過去顯得孤單寂靜,此刻反而方便行事,她跟小曼拉來拖車,再費九牛二虎之力將似是昏迷過去的男人一路拖到她房裡,小曼很快的到柴房燒了熱水,進進出出的,終於將浴盆裡的水倒了八分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