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傅安麒是他的煞星,而對付煞星只有一種方法——離得越遠越安全。
早一點把飯吃完,早一點將她逐出他的眼界,一切就可回復正常,他也不會再被她的一舉一動擾亂了心思。
☆ ☆ ☆
晚飯時,只有狄鵬一個人吃得忐忑不安,食不知味。反觀自己的雙親與安麒倒是相談甚歡。那熟稔熱絡的模樣,很難想像她才進入這個家門不到三個鐘頭,簡直就像是從小指腹為婚或青梅竹馬般,輕易就能抓住他雙親的心。
甚至是那在家中向來不苟言笑的父親,也很難得的面帶微笑、頻頻點頭地聽著安麒在那邊瞎扯著她對道路交通的看法。
「……吶,你說對不對?甜、心。」
一轉頭,她突然將狄鵬拉進話題中,嚇他一跳。
根本心不在焉的他,含糊地點個頭,她則嫣然一笑,繼續先前的話題,口沫橫飛、比手劃腳,還和桑父交換起意見來。
教人百思不解的女人。狄鵬放下筷子,為了不讓父母起疑,勉強吃了一些東西,可是他根本就沒胃口。看到她這樣輕易地就贏得了雙親的心,讓久未出現在他們兩老臉上的歡樂再度重現,真不知該多謝她或是多氣她的雞婆。
「啊,都這個時間啦?那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吃過飯後,他們移到客廳,享用冰涼的西瓜與麥茶,時針接近九點的時候,安麒突然起身說道。
「咦,要回去了嗎?」桑媽媽有些惋惜地說。「還可以再多坐一會兒嘛。」
「笨蛋。」桑父立刻叱道。「豈可叫一名年紀輕輕的女孩兒太晚回家,想聊的話,下次叫狄鵬再帶她回家來玩就是了。狄鵬,你就送傅小姐回去吧!開車小心。」
「我知道。」暗地鬆口氣的狄鵬,總算可以不必再保持警戒。
「不必了啦,我自己開車來的。」
搖著手,安麒往後退了一步,低頭說:「謝謝桑伯父、桑伯母的招待,我今天真的玩得非常開心。尤其是我的雙親都定居海外,我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承歡膝下的感受了,能和長輩聊得這麼高興,真好。」
「哪裡。我們也要請你多包涵,狄鵬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脾氣硬了點,又是個工作狂,他身邊能有像你這麼開朗的女孩子,我們也放心多了。也許他有時會讓你覺得寂寞,那時候你不要客氣,打通電話來,我替你教訓他。」桑媽媽感動地上前握住她的手說。
「……」
笑容由安麒臉上消失,她沈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吐出。「抱歉,本來我真的打算就這樣走出你家的,桑狄鵬。但伯父、伯母都是這麼和善的人,讓我實在無法再撒謊下去了。」
狄鵬睜大雙眼,跨步上前準備阻止她——
「其實我啊,是個變性人,也就是俗稱的『人妖』。」
安麒指著自己的鼻尖說:「看不出來吧?我從頭到腳都已經是女人了,不光胸部是做出來的,就連下頭也都改造過了。」
狄鵬希望自己能當場消失,就算不能消失,也可以擁有令她消失的神奇魔力。
「人、人、人……」
桑父來回指著他們倆,結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桑母則一臉不敢相信地掩著嘴,臉色蒼白得像是隨時都會崩潰。
再不說點什麼,狄鵬深恐雙親會氣絕身亡,於是他大吼著:「別聽她胡說八道,她是在開玩笑的。爸、媽!」
「嗯,我說我是人妖這件事,的確是假的。」幸好,她也乾脆地承認。
總算,又從地獄邊緣找回一口氣的桑父,滿面怒火通紅地拍桌怒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啊,你們兩個年輕人在搞什麼花樣啊?這種事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我實在不懂現在的孩子在想什麼。」桑母扶著額頭,頹倒在沙發上。「別這樣驚嚇老人家啊!」
「非常抱歉,不過這不是惡作劇的玩笑。桑伯父、桑伯母,請聽我說句公道話。」
安麒隨即正色說道:「假如我真的是人妖,其實我不說的話,誰也不會知道我是真女人或假女人吧?可是說出來的前後,就可以改變人的態度。這不是太奇怪了嗎?我這個人的本質又在哪裡呢?原來人只是看表面的性別就可以決定好壞、喜歡或不喜歡嗎?假如你們方才喜歡我是真的,那就不該受這種表面的東西影響吧!」
桑父沈下臉。「狄鵬,這是你找來的說客?」
「不,爸爸,我——」
「非也,整件事全是我自作主張。」安麒搖搖頭說。「伯父,您是法官,應該比任何人都瞭解看清一件事的本質的重要性吧?人的態度本就是搖擺不定的東西,為了這種毫不重要的東西而放棄最重要的東西,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你是在教訓我嗎?傅小姐。」在法庭上不知恫嚇住多少犯罪者的法官面孔,重現在這客廳中。
「我只是想說……」安麒頓了頓,重整思緒說。「今天你可以為了性別挑剔兒子的戀人,改天挑剔家世、門風、背景、長相……你可以無所不挑剔自己兒子喜歡上的對象吧?難道只要是女的你們都贊成?萬一對方不會生育呢?萬一對方罹患絕症呢?你們要一一去排除嗎?可是人的情感是沒道理可循的,在你們排出一萬個反對的道理之前,愛情早已萌生滋長了。」
看著桑家雙親,安麒苦笑地說:「也許你們會想,這個黃毛丫頭在說什麼大話,談什麼愛啊情的,可是呢……就像伯父遇見伯母一樣,假使每個人都有一個命中注定的對象,那麼當孩子選擇了對方時,父母有什麼權利干涉、反對呢?愛情,畢竟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狄鴻他不是為了反抗你們而去愛,也不是為了惹你們生氣而離開。真正拒他於門外的,不正是最該包容他的家人嗎?」
再一次低頭致歉,她最後說:「原諒我說這麼多僭越身份的話,我知道自己不該來這裡,但我無論如何都想把這幾句話跟你們說。我這就離開,也請桑先生留步,不必送我了。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