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美捷沒有婉拒他的好意,但一路上兩人都不再開口,車廂裡滯悶的氛圍幾乎令人窒息。
等她下了車,黎柏淳並沒有立即將車開走,看著她那間小小的鐵皮屋亮起燈光,他暗歎口氣。
好好的晚餐怎會又變質了?他想讓她開心,但到頭來卻搞砸了。
他靜靜地猜臆著她此時難解的心思,約莫半小時後她熄了燈,他才將車駛離——
盯著表面上移動緩慢的長短針,已經半夜三點了,謝美捷仍不見半點睡意,即便她的腦袋和身體都已經疲累到不行,但卻怎麼也無法成眠。
這只原本要記錄愛意的表,怎麼也記錄了他們的爭吵?感覺真是嘲諷。
其實她一直感受到他的心意,但就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堅持,想體驗愛情的滋味和甜蜜,所以不斷地推開他的濃情密意……
這些年來他的脾氣改了很多,不再像多年前那樣沉不往氣,說幾句話激激他、演場笨拙的戲給他看,就輕易達到離婚的目的。
相逢以來,他總任由著她使性子、賴皮,除了邵奕諺握她的手那次還有今天,他真的不曾對她發過脾氣。
她想過,若今天角色對調,她根本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忍受對方這般無理取鬧。
他和她之間,撇開結婚的事是由家裡決定之外,一直以來都是她在主導著所有的步調——搬來台北來討生活,是她的主意;決定和他用離婚,更是她單方面的主張,就算她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仍是她強勢的主導著關於他倆的一切。
現在他有心要復合,難不成還得再一次依循她的步調來行事嗎?
她不知道一個男人能忍受多少委屈,她只知道自己確實讓他受委屈了,而且從小到現在都沒變——
記得國小每年放暑假,她總是玩到忘了寫暑假作業,眼看開學在即,開學後鐵定又要挨老師一頓打,她急得都哭了。
而這時候柏淳總會瞞著雙方父母、瞞著老師,偷偷為她完成,讓她好感動。
國中,她跟著女同學,一窩蜂地擁戴學校裡的籃球隊長,老實說那傢伙長得也沒特別帥,就是籃球打得比較好一點,但她就成天和女同學們瞎起哄,老追著籃球隊隊長屁股後面跑,當然,作業也差不多都是柏淳為她操刀的,期末還得了個「優」。
高中時期,她迷戀有如日本傑尼斯般花美男的學生會長,強迫柏淳替她寫情書,甚至耍賴地要他幫自己把情書交給學生會長……
諸如此類的惡行,她現在想到都覺得超汗顏,但這一切,柏淳完全不在意,最後還娶了她,唉,這個壓搾了他近前半輩子的惡女,他的委屈還不夠多嗎?
但在這看似絕對壓倒性強勢的她,心裡卻很清楚,這世上唯有他能讓自己如此耍賴、任性,只要有他在,她就覺得即使天塌下來都會有他為自己頂著,因此在雙方家長提議要兩結婚時,她全然沒有考慮就點頭,心裡甚至還有絲雀躍。
只要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怕,呵~~
婚後的生活步入平淡,不再似學生時期瘋狂,她開始慢慢地體悟到他對自己的感情,不是熱血澎湃的那種,而是不輕易說出口,深深埋在心裡,卻毫不掩藏的表現在生活細節裡。
忙了一天工作回家後,他會幫她挑揀菜葉,幫她一起煮晚餐;洗碗、洗衣、拖地,所有的家事他幾乎一手包辦;知道她冬天手腳冰冷,他還會為她按摩手腳,直到她暖和的睡著為止……
這些事情她都記在心裡,對他的依賴也越來越強烈。
她終於知道自己對他的依賴等同於情愛,那是小時候還不懂情事時,就已衍生的愛意,相較於他對自己的付出,她也真心地想回饋,因此當徐靜芳上門來找她時,她幾乎沒考慮太久,就對他演了那場戲,然後和他離了婚。
想到這裡,她已淚流滿腮。
他對自己的情意,根本是昭然若揭、赤裸裸地攤在自己面前,那她為何還要愚蠢地追求著被自己的愚昧所掩蓋的愛情呢?
輕撫著手上腕表的表面,這只表或許真能記錄他愛她的時間,但,在這只表還沒開始記錄之前,他們的愛情,早已悄然盛開——
偌大沉靜的庭院裡,一道孤寂的長影穿梭其間,在夜深人靜的三點時分。
他這樣苦苦守候一個女人,值得嗎?
凝著天上的月色,皎潔的月無法給他答案,但答案早已在他心裡。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身邊一直有美捷的存在,吃飯也好、玩耍也罷,甚至連挨罵也一起,他相信自己這輩子,和任何一個人的緣分,都沒辦法象跟美捷一樣那麼綿長久遠。
或許美捷不記得了,大約四、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家人帶他們到海邊去玩,他和美捷在沙灘上堆城堡,一座現在看起來可能俗到爆,在當時卻覺得美輪美奐的城堡——
「柏淳!我是女王,我命令你當我的侍衛!」穿著粉紅色小泳裝的謝美捷,像個女王般拿著一根枯枝,指著他命令道。
「為什麼我要當侍衛?」
小小年紀的男孩也有他的尊嚴,不甘心當個小小侍衛。「你要當女王,那我也要當國王。」
「一個國家怎麼可以有兩個王呢?」美捷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細細的眉不由自主地擰了起來。「這樣的話,那是要國王聽女王的,還是女王聽國王的呢?」
天真的童語引來家人們的訕笑,當時比他們年紀大上許多的表哥遂提出建議:「一個國家不可以有兩個王,但可以有國王跟皇后啊!不如你們一個當國王,一個當皇后,那不就天下太平了?」
國王跟皇后?那是國王大,還是皇后大啊?
「一樣大啊!國王愛皇后,皇后尊重國王,兩個要相親相愛,國家才會強大。」
「好吧!那我當皇后,柏淳當國王,喂,那你要愛我喔!~~」天真的女孩很快就被說服了,丟掉手中的枯枝,跑來跟男孩手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