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頁
思麟沉痛的閉緊雙眸。他不相信,也不願接受這等殘酷的事實。個性剛毅正直、又不失憨厚樸實的費英東,不應淪落到慘死異鄉的下場。
當他從痛苦的思緒中睜開眼時,亭蘭早已離去。桌上那束摻有雜色馬尾的髮辮,依然留在那裡,靜靜的與他對望許久。
他放下甲冑,雙手愛憐的拾起那條細細的髮辮,緊緊握著,貼近自己的嘴邊,心底重複叫喚的只是那個同樣的名字。
他慘遭誣陷,又逢好友遽變,連自己心愛的妻子都守護不了。他被困在世俗功名利祿中的苦,被縛在重重顧慮與家累中的痛,還有誰能瞭解?
在這個痛苦煎熬的時刻,他只想將頭枕在那溫柔嬌小的頸窩裡,只想像個孩子般俯在那柔軟溫暖的胸前,憑藉著這纖弱卻堅定的依靠,汲取重新振作的力量。
現在他擁有的,只剩這條髮辮。
Pinepro's Gate 小瑞鍵入
翌日,碩王府吵鬧得幾乎衝破屋頂。
「你這個不肖子!你是存心要氣死我的!」碩王爺那一臉大鬍子,每根都被氣炸得像刺蝟。
「元卿,你也真是的,怎麼能幫他做這種事?」碩福晉指責著恭敬站在思麟身旁的元卿憤然開炮,火氣難捺。
「二阿哥、二阿哥!」亭蘭跑到正廳來,沿路一直慌張亂叫。「你真的自請戍守邊關?你真捨得下我們?」
「這一去不知多少年,你怎麼事先也不知會我們一聲……」碩福晉再怎麼強作鎮定,也難忍眼淚奔流而下。
今天一早,思麟藉元卿之力,得以在皇上面前自動請纓,願親赴邊關戍守終生,以將功折罪,一平瀆職之名。
皇上面臨邊關彈藥庫爆炸的戰備危機,兩名大將又一失蹤一重傷,準噶爾族新興的另一派叛清勢力策妄阿拉布坦又在喀爾蒙古附近蠢蠢欲動,思麟的請命來得正是恰到好處。加上他有與準噶爾對戰的經驗,這個戍守的人選再恰當不過。
一個可將功抵過的機會,就以思麟終生遠離京師、征戰沙場的代價換到了,卻傷透了所有家人的心。
「阿瑪、額娘,請恕孩兒不孝。此去一別,再難於兩位膝下承歡侍奉,望阿瑪、額娘諒解。」
「我不諒解,也不想諒解你!你太任性、太獨斷獨行!」碩王爺狂怒之中,眼角待淚。
「阿瑪,」思麟恭敬地跪著拱手。「您也清楚孩兒的性格,根本無法在官場中安穩生活。小則個人慘遭奪爵,大則可能禍延家人,如此步步為營的日子,對孩兒不啻是最殘酷的折磨。孩兒寧可出入戰場,過著大敵當前的日子,也勝過在京師處處躲著明槍暗箭的生活。」
「你這孩子……」碩福晉淚流滿面的搖頭,無法成言。
亭蘭一面拍撫著碩福晉的背,自己也驚駭難忍,潸然落淚。
「時候不早,該即刻動身了。」元卿一言截斷一家人的離情依依。
「二阿哥,你會再回京師來看我們嗎?」亭蘭第一個追他到家門口,柔腸寸斷的哀切問著。
思麟與元卿各自上馬,他策馬回身,展現多日以來亭蘭未曾見到的爽朗笑容——如往日一般。
「我是去戍守邊關,又不是去送死,別把我想得那麼遜好嗎?」他狂放不羈地仰首大笑。
「二阿哥……」亭蘭愣愣的看著好像重獲自由的思麟,一屋子人也都趕到家門口替他送行。
「二阿哥,你……你會回來看我們嗎?」她眨巴這沾滿淚珠的雙眼,期待的問著。
「廢話,我當然會回來探望你們,免得你不偏袒二阿哥,反而向『死人』那裡倒戈了。」思麟意有所指的朝思麒冷笑。
「呸呸呸,不准你說不吉利的話!」亭蘭怒吼,引來思麟另一陣開懷大笑。
向來與他明爭暗鬥的雙生哥哥思麒,站在門口與他無言對立許久,兩人始終未露半點笑容。
「保重。」思麒鄭重其事的送他兩個字,別無贅言。
思麟露出慣有的痞子笑容,在燦爛陽光中策馬揚蹄,右手高舉,「後會有期!」便帶著令人難以忘懷的得意風采,與元卿揚長而去。
千里相送,終需一別。元卿送他京城外,便止住馬步。
「元卿,謝了。你這次在皇上面前找機會替我討了這份大差事,我會永銘五內。」思麟難掩不捨之情。
「得了,少在那兒感激來感激去,折我陽壽。」元卿淡然一哼。「倒是你這輩子欠我的人情可欠大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元卿最厲害、元卿最偉大,行了吧?」拜託,什麼時候了,還跟他邀功討賞?!
「不只,你應該要跪著謝我什麼『恩同再造』之類的話。」元卿利眼一掃,朝思麟身後的綠林中指指。
「笑死人,『恩同再毀』還差不多……」他回頭朝元卿指的方向無心看去,兩眼突然發亮。「海雅?」
她一身輕裝打扮,身後背著一個丑不拉嘰的大包袱,活像戰亂逃亡的小孤女。而她的哥哥海格,正陪在她身旁。
「元卿,這……」他下馬走近海雅,視線一直沒離開過她。直到他的手撫觸到再真實不過的細緻臉龐,他才相信這不是幻影。
「帶走吧,這是元卿和我送你的餞別之禮。」海格溫文一笑,把眼眶發紅的海雅推進思麟懷裡。
這一接觸,兩人像是磁石般的緊緊相擁,海雅的淚濕了他胸前一大片,他仍難以置信的發著呆,心想,這是夢吧!
他幾乎都已斷念,都已絕望,今生今世他曾投注畢生感情的女子,此後只能在夢中相見,無緣相守。但他現在懷裡抱著的溫軟軀體,卻比夢更真實、比記憶中的更熱切。
「思麟,我好想你。你為什麼不肯私下見我,為什麼?」
一見面就先翻舊帳,追魂索命似的逼供,的確是海雅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