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今生最大的願望是能足踩綠地、站在煦煦的日光底下,雙臂伸展開來迎著風,讓白透似霜的面頰染上一抹瑰麗動人的嫣紅,一如眼前粉腿酡紅的杜姨娘。
「沒錯,熬成湯汁的藥苦得難以下嚥,我真懷疑你怎麼能一碗接一碗的入喉,光是聞到那味道我就受不了。」
她向來不愛吃苦苦的中藥,若是為調理女人的經期,燉四物雞湯之類她還能忍受,若是中將湯她是敬謝不敏,她承認自己吃不了苦,被家人寵得嬌貴。
她在另一個時空的家庭是充滿喜樂和幸福的,母親是中學的國文老師,教國學和詩詞,父親是國寶級的書法名家,一手字筆力透紙,剛勁如鋒,行雲躍於筆墨,揮毫若滔滔河水般大氣浩然,一字難求。
她大哥是程式設計師,年收入破千萬,他不但不宅還十分活躍,舉凡爬山、射箭、空手道、中國武術,甚至攀巖、極速運動,只要是熱鬧的場合一定看得到他,更是團隊中的精英人物、領頭人,搶盡鋒頭。
而身為家中最年幼的女兒,她幾乎什麼都不用做就受盡寵愛,爸媽結婚得晚,生她時已是將近四十歲,因此對孩子的教養開朗,無為而治,只有寵、只有疼入骨裡,沒有大罵和責備。
蜜罐裡養大的孩子自然沒吃過苦,還有個十項全能又過度保護妹妹的兄長罩著,她跟溫室裡的花朵沒兩樣,一斤米多少錢毫無概念,公車怎麼搭也得問人,要不是她某一天突然「覺醒」整個大爆發,發憤圖強,從嬌嬌女化身為女強人,說不定她還不能適應如今這刻苦為妾的穿越生活,沒三天又回去了,重新投胎做人。
「想活命就得喝。」其實她感覺不到苦味,日日服藥麻木了味蕾,反而一沾甜就覺得膩味得很。
趙筱攸說得很平靜,杜雲錦卻從她口中聽出無可奈何的澀然,心中微微悲憫。
「你沒想過製成藥丸嗎?起碼沒那麼苦也好入口,熬煮湯藥費時又費力,而且燙口。」
「藥丸有,但藥效大打折扣,大多的藥材還是得細火慢熬才能熬出藥性,趁熱喝也才沒有涼掉的苦澀。」
「這倒是,這時代的製藥技術還不成熟……」可惜她學的不是藥理,不然能琢磨出幾份藥劑。
瞧她一掀一闔的殷紅朱唇,煞是嬌媚,有些失神的趙筱攸沒聽清楚她的喃喃自語。
「妹妹來找我的用意,是關心我的身體嗎?煩你費心了,近日來略有起色。」未探清對方的來意前,趙筱攸語帶保留,不讓人看出她病情沉重,得靠著不間斷的湯藥吊著一口氣。
「養得好病就不要耽誤,沐府看起來財力雄厚,有什麼珍貴的藥材儘管下狠手去買,治好病才是要緊事。我也不想瞞你,有件事想來和你商量商量。」正室主內,內宅的事由她說了算。
與其七拐八彎的碰壁,不如直接找主事者,所謂有特權找特權,沒特權找門道,連門道也沒有,只好一層一層往上報,蓋了四、五十個橡皮章,最後還是官兒頭給力。
「什麼事?」
趙筱攸淡然的眼波輕輕一漾,她感興趣的不是杜雲錦話中的「有事商量」,而是她不在乎他人眼光的隨興,言語間對自己的態度雖是客氣但不見下對上的恭敬,滿口的你啊我的。
在正妻面前小妾站不能坐,這是內院的規矩,可來自現代的杜雲錦哪裡知道這些?只覺得自己站了好一會,這會兒頗累了。
她似乎沒瞧見徐嬤嬤剜肉般的眼刀,以及身後丫頭翠花驚慌的神情,頗費力氣地拖來一張鏤花楠木椅,沒人開口就自個往上坐了,與趙筱攸面對面相看,爽朗的笑臉毫無一絲為妾者的卑微和怯弱,彷彿她們倆的地位相當,是同席而談的手帕交。
徐嬤嬤想出言怒責杜雲錦的造次,但在趙筱攸的眼神制止下而作罷,面色嚴肅地收起怒芒。
「我剛看了清雨閣裡裡外外、粗使丫頭加婆子和灑掃下人,大約五、六十人,再算上遺花院以及兩名通房伺候的人手約有百來名,其他主院就不算在內,你一個人管起來也挺麻煩的,不如……」
資本主義教育下的人見不得封建時代的浪費,一名主子起碼配給了三、四十名的奴才,實在墮落得叫人發指,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梳個發要個丫頭、上妝插簪又是另一個丫頭,穿衣繫帶是另一人,連上個茶水也有專門伺候的丫頭,把主子當廢人照料。
這是有銀子沒處使呀,盡往水裡頭丟!若是能精簡一半,那能省下多大的開銷?無所事事的奴婢都給養廢了,整日晃來晃去地昧了主子的銀兩。
用銀子養廢物,還不如用來做些有意義的事,譬如劫「富」濟「貧」,幫助身無半兩銀的姨娘「脫貧」。
第四章 大小老婆談判(2)
「不如怎樣?」她用的人很多嗎?她不覺得。
趙筱攸當姑娘時也是一院子下人,四名大丫頭,八名二等丫頭,十六名三等丫頭,餘下粗使丫頭不拘,少說也有十來名,加上婆子等等,跟現在比起來差不多。
以她打小生活的環境看來,這不過是稀鬆平常的小事,不值得一哂。主子仁善,底下的人才有福氣,沒有上位者的廣施仁澤,府裡的下人哪有飯吃,賣身為奴是免於餓死。
主家做的是善事,婢僕感激涕零,兩相得利何不為之?
「大少奶奶不如放權,別多費心思去管各院的侍妾、通房,你將月銀髮下來,讓我們自設小廚房,以後除了四季衣服外,其他瑣事不沾手,豈不是清閒多了?否則攬權的人做到死沒人感激,光領薪水不做事的人卻嫌閒得發慌,怨上頭的人不厚道,將人架空。」
撐死和饑荒是兩種極端。
聰明如趙筱攸,稍一深思,明澈的水眸微微一縮,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指有人剋扣月銀,在膳食上不盡心,對後院的主子也敢行鬼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