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恍惚間,古翠微望見一張陌生男人的臉龐,因太過俊逸超凡,實在不像凡人所有,那瞬間,她還以為眼前人,就是傳說中的河神。
「原來我已經死了……」她喃喃自語,兩行淚自她眼角滑落。
說也怪,被村人綁縛丟上船時,她一顆眼淚也沒掉,倒是她姊姊古燕如哭得聲嘶力竭,百般不願。對於村人的決定,她心中並無怨懟。一來,這雨真的下得太久了,卜者說河神大人發怒了,非得送給祂一名「新娘」,這大雨才有可能停下。
二來,她想到了姊姊。村長胡爺親口跟她允諾,只要她答應嫁給河神,回頭他立刻同意姊姊與寶慶哥的婚事。
寶慶哥是胡爺獨生子,與姊姊相戀好多年了,卻因為古家境況,胡爺始終不願意接受姊姊。翠微知道姊姊多愛寶慶哥,多灰心兩人身份的差距,她就想著,如果她的犧牲能換來姊姊的幸福——或許,就值得了。
她那時臥在破船上,任河水與暴雨打濕她全身,就在寒意漸漸籠罩她神智的瞬間,一道模糊身影閃過她心田——是那位吹笛人。
如果在死之前,能再聽一次他吹笛,不知該有多好……
想到自己再沒機會聽到那笛聲,她忍不住哭了。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成為了河神的新娘。
第1章(2)
想當然,黑羽聽不懂她突兀的話語。
「你在胡說什麼?」他瞪她一眼,轉身倒了杯水。「有辦法自己喝嗎?」
她咽咽乾渴發脹的喉頭,掙扎著想靠自己坐起;可一動,暈眩就像棒子,冷不防打中她腦袋。「我的頭……」
黑羽趕忙托住她。
「謝謝……」
她捧近他湊來的杯子,如饑似渴地啜飲。
翠微實在太渴太累,以至於完全忘了該去留意,這裡是什麼地方,而他——這個好看到不像凡人的貴氣公子,又是何方神聖,她又怎麼來到這兒的?
他望著她燙紅的臉頰低語:「你淋了不少雨,加上在船上待了太久,不舒服是必然。」
所以,她還活著?!她好一會兒才聽懂他的話。
她抓住黑羽手臂,啞著聲音問:「河神怎麼辦?胡爺說過,只有我嫁給河神,河神才會息怒——」
她此刻情況本就不適合多講話,這一急,更是讓自己咳了好一會兒沒法再開口。
見她連連劇咳,眉間難受似地蹙緊,可一張形狀漂亮的小嘴卻白慘白慘,黑羽一時心軟,忍不住伸手拍撫。
「你也太天真,」他眉間緊皺。「抓人祭天求雨停不過是村民的妄想,雨要下多久河水、要不要潰堤,哪是你躺在破船上解決得了。」
「可是……」她上氣不接下氣。「胡爺說過,我們這條河每過幾年都得來這麼一遭,每一回都是送了一個新娘子給河神才——」
「翠微,你醒了是嗎——」朗叔大老遠就聽見咳嗽聲,忙端著澡桶飛快衝進門裡,一見裡邊誰在,嚇了一跳。「少爺,您沒回房?」
被朗叔撞見,黑羽表情有些不自在。
自家破人亡之後,他性格就起了大轉變,已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率真地接受、或表達自己的感情。
他絕對不會親口表白,是他動了惻隱之心。
「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回房——」
「不不不——」朗叔哪肯放人。「您在這正好,您也曉得我灶房一堆事,如果少爺沒那麼困,可否請您暫留在這兒,多少有個照應?」
黑羽肯來照看翠微,朗叔再開心不過——一邊是自己從小呵護長大的少爺,一邊是神似自個兒女兒的善良姑娘,他以為這兩個硬被他湊在一起的人如果能相處融洽,他會心安一點。
待劇咳稍緩,翠微才有餘力認人。「您是……斗笠大叔?」
「是啊!」朗叔撫掌大笑。「想不到我今天沒戴斗笠,你還認得出來。」為掩人耳目,他出門總是一頂斗笠遮臉,就算跟人說話,也從沒把斗笠摘下。
「我認得您的聲音——」話還沒說完,她咳嗽又起。
「唉呀呀,這麼下去怎麼得了!」朗叔轉頭望著黑羽。「少爺,真的要再麻煩您一會兒,我去灶房看藥煎好沒有,順道倒壺熱水——」
黑羽點點頭,看著朗叔一溜煙奔出門去。
「手給我。」
「——什麼?」一手捂嘴咳個不停的翠微不解地問道。
「壓穴止咳。」他不由分說抓住她手,食指按住腕上橈骨一凹陷,使勁加壓。
翠微疼似地縮了下肩。
他淡聲說道:「這穴道名叫﹃列缺﹄,屬手太陰肺經,這幾天沒事就多按,可以和緩劇咳。」
她望著他強按住她左腕的指,指節均勻修長,和她平時常見莊稼漢子的粗厚大掌完全不同。這是一雙養尊處優,沒經歷操勞的手。還有他的眉眼,宛如詩畫般俊秀的容顏,配上一襲銀灰長袍,看起來是那麼尊貴,攝人心魄。
也難怪她剛才醒時,會錯當他是神仙。
就這會兒,她眼睛落到她與他交握的手上。
她嚇了一跳!天吶,她那麼粗糙的手,怎好意思被他握著?
「那個……」被他握在掌中的小手宛如受驚的小兔,不住掙扎。「我自己來就好,謝謝您。」
「你確定?」他審視她依舊燙紅的臉色。「你做給我看。」
只見她伸出乾裂的指尖,怯怯按住左手腕上的穴道。「這樣?」
他一瞥她手,再一望她臉,一下懂了她驚慌失措的原因。
必是芥蒂她的手。
「拿去。」他從懷裡掏出一瓷瓶,裡頭是他親手調製的油膏,用來塗抹刀傷擦傷特別有效。
黑羽喜篆刻,執刀再小心,偶爾仍會被玉石刀尖割出傷口,所以他總隨身帶著油膏,以備不時之需。
「不用……」翠微邊咳邊搖頭。
見她不接手,黑羽不耐地催促,索性幫她搽藥。
「噯——等一等——」
兩人像爭東西似的,揪著她手你來我往了一陣。
「在﹃浸月邸﹄,我的話就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