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韓悅抬頭瞪著比自己高出二十公分的男人,在心中忖道。
……不,她是沒見過這麼會講理的人,會講理到了一種境界!遇上這人,讓她向來最引以為傲的伶牙俐齒有如瞬間被急凍,只能氣得打顫,還不了口。
立於一間空蕩蕩的公寓套房中,韓悅回想起自己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事情的開端是在一個星期前,她在兩年內陸陸續續換住了九位朋友的家後,終於還是被當成瘟神給請出了門,並且同時失去她以為堅若磐石的的友誼,開始了流落街頭的孤雛淚人生,嗚呼!……呃……好吧,悲慘指數還未真的破表。
想當初她上門求助,哪個朋友不是說「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就行了」?但到頭來,她一次次被這些個「自己家」給趕了出來,成了無家可歸的浪人……她也不想這麼沒志氣地寄人籬下呀!可,除了借住,又有什麼辦法?
……她承認,事情會發展成這樣,自己是應該要好好檢討一番。她不該一餐吃兩碗飯還嫌菜不夠配、她不該一周洗兩次牛奶浴還要求要附玫瑰花瓣、她不該……有太多的不該,都是把人家給激怒了才知自己錯了。
為什麼不直說呢?朋友之間有看不順眼的,直說不就好了嗎?為何總要到最後忍無可忍,才以絕交收場?
她反省過了。
做為一個人,可悲的不是因為得寸進尺失去九個朋友,而是失去之後還不知悔改。所以,她決定自己租房子,不再麻煩別人。
花了一個星期才找到適合的房子,偏偏、偏偏就遇到個不識相的跟她爭!
接到房東的電話,她馬上跑來理論。明明就是她先!這個男人憑什麼跟她爭?!還搬出一大堆她聽不懂但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法條,扭曲先來後到的定義,讓她根本無法反駁。
真是越想越氣!她頭仰得有點酸了,但還是瞪著他。
只因這種時候,氣勢絕對不能輸!
頗覺有趣地,藍浩琛微微低頭,俯瞰眼前白淨的臉蛋。
上午跟法律事務所請了假,過來新租的套房安頓些東西,便撞見了眼前的女人。
麻料長褲、白色T恤,長髮隨意繫在腦後……他細細審視著。那純黑的濃密劉海下是一雙晶亮的眼,其下是小巧的鼻、輕抿的薄唇。應是脂粉未施的面容,沒有一點瑕疵,或許是因為怒氣,讓她兩頰看來紅潤……
他很少近距離看著一個女人這麼久,很少有能抓住自己視線這麼久的女人—又或者,該說是他被瞪得難以移開視線。而以他閱女無數的眼光來評分,還能歸到極品級的已經不多了,可惜看起來年紀有點小,吵起架來聲音有點大……
「小姐,我想,我說得夠清楚了。」他的眼還在那面容上打轉,但腦袋提醒自己下午還有重要的法務會議要開,實在不能再跟她瞎耗下去。「這房子,按理,是該租給我的。」
那是十分好聽的聲音,只是到目前為止的三十分鐘,說的都是些不悅耳的話語。韓悅擰著眉,道:「是我先看到出租告示、我先來看房子、我先跟房東聯絡—」
「而我先付了預約金。」藍浩琛很有耐性地將講過的話再覆述了一次,還貼心地不再用剛才拿來嚇唬她的法律用詞。「還先跟房東簽了約。」
又一次被他的話堵住嘴,韓悅知道他說得沒錯,是自己理虧。
但……她一天找不到房子,就要露宿街頭一天……
被佔地為王的混混喊罵、被醉漢調戲……是她自作自受吧?有些自嘲地,她舒眉。
這段日子以來,她什麼沒遇過?也不差這一回了。說她天生樂天也好,她只是不想給自己消沉的機會;如果一條路走不通,就繞道而行吧。
或許,她還是個懂得保護自己的人,一旦認清了自己處於劣勢,就懂得該抽手。
一直是咄咄逼人的堅定表情裡出現了一絲脆弱與孤獨,藍浩琛沒有錯看。她有困難、她需要這房子。
不過,他也需要。
輕歎了口氣,藍浩琛終於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低頭看了手錶,順便掏出了紙筆,留下一個電話號碼。「我沒時間再跟你說了。我有個朋友是做房屋仲介的,你打去,就跟他說是我介紹你去的……這是我的名片。」一併遞出,卻遭拒。
「不必了。」冷冷說著,韓悅轉身離去。
手還在半空中,藍浩琛看著她的背影,聳聳肩。
他不是慈善家。
一個律師只要守法就好,其餘的,都不關他的事—這,是他對這個社會最深刻的理解與體會。
***
風和日麗的午後,韓悅來到遠企飯店前,立了久久才步入。
一早才跟個沒風度的男人吵過一架,還吵輸了,心情自然不會太好。在電梯中,她拍了拍自己雙頰,強打起精神。
來到一間日式餐廳,被領至事先預約的貴賓包廂中;裡頭,一個打扮有如洋娃娃的千金大小姐似已等待許久。
「小悅!」天生的娃娃音,林婉瑜一見好友出現,高興地站起身。「給她一個豪華生魚片套餐,謝謝。」擅自為她點了餐,揮退了領位的服務生。
「誰說要吃生魚片?」韓悅白了她一眼,脫了鞋子,攤坐在榻榻米上。
「啊呦,吃什麼都一樣啦!」林婉瑜笑著說。「今天的打工呢?怎麼有空跟我吃飯?」
「今天請假。」韓悅拎起茶杯送至嘴邊,含糊答道。本來假是請來搬家的,誰知道……
「……什麼?」頓了下,林婉瑜不可置信地問:「我有沒有聽錯,你會請假?」那個追著錢跑的打工族,從太陽還沒出來到深夜,工作一個接著一個,平時連逛個街都要一個月前約時間的韓悅,竟然會請假?!天要塌了嗎?
「喂!你說什麼!」韓悅瞟她一眼。
這才驚覺自己把心裡話說了出來,林婉瑜不好意思地咳了聲。「好啦好啦,開玩笑嘛,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