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拿毛巾蓋著頭,擦著被雨淋濕的發,沒多說什麼就進門去洗澡了。
她到廚房把菜下鍋拿蒜頭清炒,剛盛盤,他已經洗好澡,走了出來,坐到了餐桌這兒,她這時才看見他額頭和下巴上有兩道擦傷,手肘和手背上也有。
她一楞,開口問:「怎麼回事?怎麼弄傷了?」
「沒什麼。」他自己添了飯,聳著肩,不以為意的道:「下雨路面積水,車輪打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聞言,她秀眉卻仍微擰,把菜在桌上擱下,邊道:「上次機車行的老闆就說,我們的車胎胎紋都快磨沒了,這樣騎很危險,明天你還是先去機車行一趟,換個輪胎吧。」
「嗯。」他點頭,坐下來吃飯。
她回房裡去幫他收髒衣服,上面果然沾了不少泥水,她拿到後陽台稍微清洗再浸泡,回廚房時,他已經吃完了,正在洗碗。
她回到臥房裡翻出醫藥箱,他走進來時,她要他在床邊坐好。
「只是擦傷而已。」他說。
「我知道。」她說著,仍是打開了醫藥箱,拿出生理食鹽水和棉花,伸手輕觸他的下巴:「把臉抬起來。」
他沒再抗議,只乖乖把頭抬起來,讓她檢查清洗額頭和下巴上的傷口。
「你們公司上回打破傷風針是什麼時候?」她邊替他消毒擦藥,邊問。
「半年前做健檢時才打過。」他坐在床邊仰頭看她站在他的雙腿間,低頭專心替他擦藥。
「時效過了吧?」她擦好了他額頭和下巴上的傷,要他把手抬起來,繼續處理他手肘和手背上的傷口。
「沒有。」他瞧著那女人清秀的面容,心不在焉的隨口答著。「破傷風疫苗能撐很久,一劑可以撐十年。」
她看著他手肘那摩擦掉一小片皮的傷口時,不自覺緊蹙著眉頭,看那傷口的模樣,她懷疑他是在剛剛洗澡時,嫌麻煩,就乾脆把那整片皮剝掉了。
「十年?你確定?破傷風疫苗效期有那麼久嗎?」
雖然他表現得好似不痛不癢,她依然盡量小心,不知為何總感覺那磨掉的皮像是在她自個兒手上似的,讓她看了就頭皮有點發麻。
「去年打疫苗時,醫生說的。」
既然是醫生說的,她就沒再追問下去。他手背和指節上的情況還好,就是有些紅腫,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抓著他的大手,拿藥水消毒了一下。
和右手相比,他左手的情況好一點,只是指節也有些微紅,倒是沒有什麼擦傷,她看見他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有些髒,沒多想,便將它摘了下來拿酒精擦拭。
他的婚戒和她是一對的,同樣是純銀做的,樣式很簡單,上頭沒有任何設計或鑽石珠寶,整個就只是很素的一對指環,他的大一些,她的小一點,內側簡單刻著兩人的姓和結婚日期。
婚後,他幾乎沒拆下來過,就連洗澡也戴著,那戒指在他被太陽曬得萬分黝黑的無名指上,留下一圈清楚的白。
那,是屬於她的痕跡。
因為她,才存在。
看著那圈白痕,她心口微微的緊縮,熨著奇異的暖。
他在這時,像即將冬眠的大熊一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邊用自由的右手搔抓著後頸。
看見他眼裡已經泛著紅絲,知道他累了,她小心的替他把戒指套回去。
「好了,去刷牙吧。」
「我剛洗澡時刷過了。」
「那是吃飯前。」她有些好笑的看著這男人,有時候,她真的覺得他像個沒長大的小男生。「吃完飯要刷牙,才不容易蛀牙和得牙周病。」
他咕噥著聽不清楚的字句,卻仍是起身走進浴室,乖乖的刷了牙。
她把醫藥箱收拾好,又到廚房把剩菜、剩飯收到冰箱裡,然後關掉廚房與客廳的燈。
等她回房時,他已經在床上躺平,完全睡死。
吃飽就睡,對身體不好,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再爬起來了。
她忍著想將他搖醒的衝動,熄了房間的燈,掀開被子上床,在他身邊躺下。
這一夜,為了她也無法確定的原因,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比平常花了更多時間才睡著。
火車轟轟從身前駛過,揚起一陣風,撕扯著她的發。
她猛然回過神,快速轉身從月台邊退開。
地鐵月台上,人潮洶湧,人與人擠到摩肩擦踵,她卻看不清身邊的沒一張臉。
她推擠過人群,爬上樓梯,離開車站,快步走在不知名的城市裡,只覺心臟狂跳,頭皮發麻。
有人在跟蹤她。
她很想拔腿狂奔,卻不敢加速,甚至不敢回頭。
這是個噩夢,她知道。
眼前的街道與建築是拼湊出來的,香港的中環,倫敦的大本鐘,紐約的時代廣場,悉尼的歌劇院,東京的天空樹,都在身邊流轉。
這是夢,她不需要害怕。
那些人不能傷害她,她能夠應付這些,她應付過了,她逃離了他們的掌握,她知道現實是什麼。
她已經有了正常且真實的生活。
這是夢,她不怕。
但他依然不敢停下腳步,只在擁擠的人潮中,快步而行,她不會怕,但她也不想回身面對那些追趕她的人。
她轉過街角,慕地,看見了一棟正在興建的大樓,那是沙烏阿拉伯的王國塔,它是如此巨大,高聳入雲,宛若傳說中的巴比倫塔。
而在其頂端,有好幾輛塔式起重機聳立在哪裡,來回運作著。
那塔樓如此之高,她不可能看得到上面的人是誰,可她清楚看到了,他在那裡,坐在其中一座塔吊的操作室之中,快速的吊掛鋼樑,興建那嚇人的高塔。
不可以,他不能蓋那樓,不能在那樓上。
這一秒,她忽然驚慌了起來,明知是夢,恐懼卻仍讓她拔腿狂奔,朝他所在的那棟高樓跑去,試圖要阻止他。
她跑過大街,衝進門裡,狂亂的按著電梯,但電梯不聽使喚,她快步跑上那如螺旋一般,好似永無止境的樓梯,可只要她抬頭,就能看見他,看見她在那裡,在高聳的樓頂,像只螞蟻一樣勤勞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