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一周裡,她因為頭痛,很少用腦袋思考,如今在這個安靜的浴缸裡面,回想自己的身世,衣雅玟有化身為灰姑娘的感覺。
她是台灣版的灰姑娘,只差沒有兩個後姐虐待。後母一個人就可以包辦那兩個角色了。
實在不敢相信爸爸會把房子留給後母。
想到爸爸,淚水湧進衣雅玟眼眶裡,於是決心要想一些快樂的事。然而最後一次真正的快樂是多久以前的事?
她記得媽媽還在世時很快樂,衣雅玟快樂地回想著,媽媽好溫柔,眼睛好漂亮,就跟遺傳給她的一樣。小時候媽媽會把她抱上大腿,幫她綁漂亮的蝴蝶結。
媽媽癌症死後,她的生活完全改變。
那時她十七歲,爸爸在友人的介紹下跟後母結婚,過不了多久,爸爸被後母好賭成性,敗光積蓄氣到中風半身不遂,她只好輟學留在家裡看護他。
三星期前,爸爸嚥下最後一口氣,辦完喪禮的隔天上午,一位律師登門拜訪,但前一天晚上他已經打過電話到家裡自我介紹,並拋出一個驚人消息——
爸爸在死前兩天,簽下一份新遺囑,也就是說他先前立過的遺囑無效。
那位律師是個禿頭,他的嘴巴很寬,眼睛瞇成一條細縫,說話速度緩慢又謹慎。律師在沙發對面一張單人椅坐下來,雙手擱在大肚皮上。
「我想把遺囑內容告訴你們,大家也可以放下心,趁早做好打算。」說到這裡,律師停了一下,朝她不自然地看一眼。
「遺囑內容很簡單……」他接著說,「壽險的錢都花在他的醫藥費和喪葬費上,所剩無幾,惟一有的就是這房子,他把這棟房子留給他的第二任太太。」
衣雅玟聽若未聞,律師單調的聲音無法進入她的耳朵。她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在動,看見他……和後母交換了一個眼色!
律師從公事包裡拿出一疊紙。「這是副本,正本在我辦公室,隨時接受驗證。」他把副本分派給在場的兩個女人。
之後,後母沒有一天給她好臉色看。
她心裡很情楚乞丐在趕廟公,其實不用伊趕,她根本不想和那個女人生活在一個屋簷下!
於是她皮箱款款走人,接著就出車禍。
到現在,她對車禍那一段還是不復記憶,好像它從不曾發生過。
雖然她頭傷得很重,又差點成為植物人,但有句成語說「塞翁失馬,焉和非福」,若不是這場車禍,她怎麼會遇上她生命中的白馬王子呢?
好不容易跳脫出回憶,衣雅玟走出浴缸,全身濕淋淋的站在洗手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新冒出來的滿頭短髮簇立,像煞雞毛,她自己看了都想哈哈大笑,奇怪,戚名頤看到她,怎麼都沒笑?
他可能是怕傷到她的自尊,才沒在她面前笑,而是躲在棉被裡偷偷地笑過。
她揚起眉打量著自己。
額頭上的淤傷漸漸從紫黑變成灰色,發亮的黑眼圈從淡紫褪成一種奇羅的綠。
她看過這種顏色的眼影,老想不通後母為什麼喜歡讓自己變成那樣,這彷彿在說——昨晚我被人揍了一拳。
「不要再顧影自憐了,還不快去做飯。」她對著鏡中人說。
穿上衣服後,衣雅玟到廚房看冰箱裡有些什麼。
戚名頤一定很少在家吃飯,因為冰箱裡幾乎沒有可以做菜的東西,僅剩一顆洋蔥,另外還有一些番茄、豬肉口味的咖喱料理包,和一條冰凍的魚,因此衣雅玟心想,至少還可以做一道紅燒魚,
接下來,衣雅玟洗手做羹湯。
她很喜歡下廚,展現她的手藝和自信。
媽媽當笑她讀書寫字不行,做飯倒是可以拿第一名,爸爸曾說將來要出錢給她開餐廳……錢,爸爸的錢,全都被後母給輸光光了……
不要想這些了,衣雅玟用一支勺子在濃湯裡攪著。呃……淡了一點,需要再加點什麼。
她切了塊奶油,丟一半到湯裡。「或許再加一點橄攬油。」她自言自語道。
大約七點鐘,她剛把抽油煙機關掉,便聽見大門外傳來停車的聲音。
戚名頤邊走進客廳,邊脫下外套和領帶,順便鬆開襯衫的第一顆紐扣。
「我不知道你做飯了,我帶了麥當勞回來。」他看
著餐桌說。
衣雅玟從廚房跳出來。「我花工夫做出來的晚餐,你不可以說不吃,麥當勞可以當作明天的早餐。」
他們一起坐在飯廳裡吃晚餐閒聊時,衣雅玟覺得很愉快。
「我冰箱這麼少菜,你竟然還可以弄出三菜一湯!」
她凝視著他,希望時光一直停留在這如詩如幻的一刻。
「如果冰箱菜再多一點的話,我會做出滿漢全席喔。吃吃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好吃,這是我這幾年來吃到最好吃的一餐。」他歷任女友的廚藝都不及格。
媽媽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衣雅玟覺得自己非常有希望。
「你從哪兒學來的烹飪技術?」他無心問了一句。
「這我沒辦法回答,我會讀書寫字、加減乘除、煮飯,但怎麼會的,我統統想不起來。」她小心翼翼地說。
電影神鬼認證中,麥特戴蒙也是失去記憶,但
在中情局學的格鬥技巧並沒忘。戚名頤認為這個
釋很合理。
看他沒有再問下去,衣雅玟暗暗鬆了一口氣。
要掩飾自己仍然失去記憶並不容易,她做得到嗎?衣雅玟有些擔心,她畢竟很少說謊,但如果現在就告訴戚名頤,她恢復記憶了,他必然會請她搬出他家。
那種事千萬不能發生!她需要更多時間和他相處,讓他愛上她。
三個盤子不久就空了,戚名頤往後靠,舒服地歎了口氣。
「我明天晚上也會幫你做晚餐,算是我住在你家的住宿費。」
「不用了,你只要做你自己要吃的,我工作很忙很晚才會回來。」戚名頤站起來。「麻煩你洗碗了。」
「應該的。」她把空盤和餐具收到廚房裡。
那天晚,她沒有再見到戚名頤,他一直待在三樓的書房。等她把碗盤都洗乾淨,便回房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