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主子又如何,她敢對他大呼小叫嗎?沒有他撐著莊子,她能過上好日子不成。
死到臨頭猶不自知的蘇采和還端著大老爺派頭,不等主人的允許便自行入座,翹起二郎腿,下巴抬得極高,一副他才是主子似的命人上茶。
不過他的得意僅有片刻,很快地便發現這莊子和以往不同。沒有安璽玉點頭,廳上服侍的下人沒一個敢動,全低眉垂目,不若他以前一聲高呼,莊子裡的人便急切上前,聽他差遣。
「要見你一面可真難呀!蘇管事在這位置待久了都成氣候了,連我這主子想使喚你都得等到髮鬢發白,你真是個好奴才吶!」不輕不重地落下話,安璽玉笑若春風地吃著剝好皮的葡萄。
有錢人的墮落,她開始享受起富婆的生活,奴僕成群,不用可惜,她可是付了薪納。
一句「奴才」,蘇采和心頭咯登一跳,蹺起的腿兒輕輕放下。
「小的告過假,回鄉探視上了年紀的老祖母,略盡孝道。」
「百善孝為先,責無旁貸,我也不好說什麼,可是你是向誰告的假,身為主子的我竟一無所知,而且聽說你高齡七十的祖母已入土三年,請問你盡哪門子的孝道?自掘墳土到地底孝順她嗎?」想糊弄她?下輩子吧!
她安璽玉可不是軟柿子,來到莊子有些時日,她日日早出晚歸,在桃紅或是胭脂的陪同下逛過莊子附近的幾個村子,並發揮女人的特長——東家長、西家短——套話。
不只是婦道人家長舌,一些莊稼漢也話多得很,她不過是送上幾盒糕餅、幾籃水果,他們便把她當成自家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該說、不該說的全說了,順便吐吐為農夫不易的苦水。
施以小惠便換來別人的掏心掏肺,這是她在職場上的心得。
不過,鄉下人較純樸,沒什麼心機,也不會拐彎抹角,所以和他們閒聊時她還滿愉快的,真心地與之攀談。
甚至她還由這些人口中得知巫青墨真是醫術了得的大夫,至今還沒他醫治不了的疾病,窮人就醫收費極其低廉,有時連藥費也不收,白白送人,只收富人高額的診金,在鄉里間風評極佳。
「我這……呃,夫人不在莊內,所以小的自行寫了假單,待日後送到夫人手中。」蘇采和有些坐不住了,感覺屁股底下有針在戳著。
「假單呢?」素白柔荑往上一翻,態度堅決,當下就想洩他的底。
「啊!假單……這個……沒帶來……」他額頭的冷汗冒了出來,說起話來坑坑巴巴的。
理不直氣不壯,他私底下做了什麼虧心事自己最清楚,沒膽跟主子硬槓上。
安璽玉仍笑得和氣,軟聲道:「那就給你三日補上,從你成為這莊子管事的那一天起,這六年來你一共請了幾次假全給我寫上事由,字數不得少於五百字,最好字體工整點,我會一張一張的過目。」
「什、什麼?!」他當下臉色發白,差點由擺得四平八穩的雕花大椅上滑落。
「對了,你先前一個月月俸是多少?」呵呵……說來商量商量,看他值不值得。
蘇采和嚇得汗如雨下,整個背都濕了。
「回……回夫人的話,月俸五兩。」
「月俸五兩,一年六十兩,六年是六六三十六,我把逢年過節的賞銀也算在內,補足四百兩好了,剩下的銀兩你該繳給我了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可遇上她,他之前私吞的銀兩都得吐出來。
「什……什麼銀兩?」他額頭的汗流得更急了,帕子擦了又擦也擦不完,暗驚弱不勝衣的女主人竟也懂得算數,還算得分文不差。
她的笑漸含冷意。
「三百畝水田年收一獲,白米一斗二兩銀,三百畝稻子收了幾升幾鬥你別告訴我你不曉得,扣除該給農民的三成,餘下的呢?你有饕餮的嘴一口吞了嗎?」
「夫、夫人,小……小的不敢藏私,實在是連年歉收,稻子品質不佳虧了本,賣了也賣不到好價錢,所以……所以……」他越說越心虛,之前的趾高氣揚全沒了。
「原來還有這回事呀!我還真是誤會了你,王老闆,我家管事賣給你的白米大概是次品吧!你若吃了虧,可向我索求賠償。」虧了本還能年年自肥,養了一屋子下人,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非常人能及。
「王老闆?!」不會是那個米鋪王東家吧!
蘇采和一見自內室走出的半百男子,兩腳一軟,連坐都不坐地癱軟在地,以顫抖的兩手勉強撐住身子。
「哪來的歉收一事,我年年買進貴莊五萬斤白米,銀兩三千五百兩,儘管米價偶有波動,不過百兩上下,六年下來少說有兩萬兩左右。」他做生意講求誠信,童叟無欺,照市價收購稻米。
普通人一家五口一年的生活費約十兩上下,兩萬里是多大的數字,要花到何年何月。
「蘇管事,你不住在北虞國吧!怎麼對此地的氣候與王老闆所言出入甚大,你的歉收卻是彼的豐收,你說我該聽信誰的?」要編也編個好理由,一個國家若長年糧食不均,不早就打起來了,哪來的太平盛世。
弱肉強食,戰爭的衍生除了本身的野心外,食物是最大的因素,人民吃不飽就會想造反,自個兒國內搶不夠就搶別國的,於是血流滿地的慘烈事便發生了。
但是她由西映城一路走到莊子,沿路風平浪靜,她的車隊滿載貴重物品卻無攔路匪徒,可見在位的皇帝做得不錯,民富安康。
好歹她也念了好幾年歷史,把古人政績背得滿像回事,想騙她這個「學富五車」的現代女子他還早得很,她懂的遠比他多得多。
「夫人,小的……小的沒敢瞞你,那些收成的銀兩小的全送到姑爺手裡了。」
他把一桶髒水全往別人身上潑去,妄想半點不沾身。
聞言,她揚高的嘴角一凝,秀眉輕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