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不是平生第一次,但是,這一刻藏澈覺得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感到如此焦躁與不安,而原因,卻是元潤玉對他勉強露出的那一抹笑。
那抹笑,讓他心痛,讓他恨不能立刻將她帶離這個鬼地方,不再讓她受到半點苦楚。
可是,現實被局限的情況,讓他知道眼下的自己根本就無能為力,卻也是這種無力感,讓他內心的焦慮更甚,坐立難安。
蘇染塵很滿意如今自己這副大麻子造型,尤其是一副塗黑的牙,讓他就連跟幾個兵丁同僚說話時,都可以看見對方一臉嫌惡地別開臉,看著藏澈走來走去,他最後忍不住,歎氣道:「瑤官,你冷靜一點,你這樣走來走去,快要把我們的眼睛都轉花了!」
「我沒讓你盯著看。」
桑梓在一旁打圓場,「瑤官,心急吃不了熱粥,冷靜下來,我們再好好商量對策,雪龍已經在努力奔走,相信以他的能耐,必定能夠逮到那個白映秋的弱點,找出替他在這個地方發號施令的那個頭兒。」
「我怕玉兒撐不住……阿梓,我現在覺得自己的心很痛,很痛。」最後兩個字,藏澈幾乎是喃語,就怕多用些力,會讓自己已經如刀割般的心,更加撕扯疼痛,他以大掌捉住襟口,緊得手背上的筋脈都隱隱浮現了出來。
事不關、心則已,關心則亂。
蘇染塵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也難受,撇了撇嘴,道:「要酒是吧!到我酒窖裡去取,想要多好取多好,他們那些人不當值時都貪喝幾杯,玉兒這方法,要是能見效,肯定能讓他們好受了!」
第7章(1)
銅毒酒開始見效的第一天,是有兩名兵丁臥床不起,到了晚上,就增加為五個,第二天,是十個,到了第三天,這礦牢裡已經有一半的獄卒嘔吐抽搐,第四天,前面幾個發病的人,死了三個。
整個礦場裡,開始瀰漫著詭譎的氣氛。
今天,上頭下令,將所有人都關到歇睡的大室,落下重鎖,沒有得令,不允許把人放出來,就算裡頭死了人也不得運出。
而藏澈就在等這一天,因為,這代表著因為銅毒酒所造成的傷亡,已經嚴重到對方無法收拾,而且人手不足到無法控制牢犯的地步。
就在獄卒兵丁們監視著牢犯回房時,忽然,人們聽見了有人大呼「走水了」的叫聲,然後,是好多人的尖叫與哭聲,再來,就是木頭燒起來的嗶剝聲,這時,再從坑道裡飄出來一股煙味,終於讓眾人忍不住拔腿逃生,就怕自己逃得慢些,會葬身在火海之中。
在混亂的場面之中,元潤玉開始尋找啞婆的蹤影,她已經好幾天沒見到老人家,那場火災其實是屠封雲以口技所幻造出來,獄卒們很快就會發現並沒有火災的真相,所以,他們必須趕在那之前逃出去。
終於,她在一個岩石角落,看見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啞婆,急忙拉住她的手,不及細思老人家的手比想像中年輕細嫩,只忙道:「啞婆,你在發什麼愣?快走!」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啞婆拖住了她,眼睜睜的又看見兩個想要追上牢犯的兵丁嘔血抽搐,蜷在地上發抖。
元潤玉不明白她為何要追究這個,「我讓人給他們喝了些酒,以銅器裝過隔夜的酒會讓人中毒,啞婆,現在沒時間跟你說這些,在他們派兵增援之前,快走吧!」
好半晌,啞婆動也不動,緊緊地捉住元潤玉的手,冷笑道:「你以為自己真的可以離開這裡嗎?」
「啞婆?!」
驀然間,元潤玉覺得有一記刀割似的痛楚,從背後傳來,那痛,起初只是肌膚表面,然後很迅速地深入,直至她連內臟都開始感覺到被割破的痛。
就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一道粗啞破碎的嗓音壓近到她的耳邊,以帶著陰笑的語氣對她說道:「你們能把這個從來只進不出的地方,鬧到這等混亂的地步,實在不簡單,原本,我沒想對付你的,可是,映秋公子死了,他被活活的逼瘋致死,我必須替他討一個公道回來,玉兒,你是好人,只可惜是元奉平的女兒。」
「是你?」
元潤玉話才說完,就感覺被血染紅的刀子從身體抽出來,或許是被剌中的地方正好是腰帶纏裹處,腰帶壓住了傷口,並沒有濺出鮮血。
啞婆後退,退回混亂的人群之中,笑著看她,看見了一名修長高大的男人從另外一端心急地覓來。
「現在,我可以很篤定的告訴你。」啞婆的粗石子嗓音在眾人的尖叫哭喊之中,仍是如此剌耳明顯,「你爹不在這裡,在十四多年前,他就已經被映秋公子給殺了,你不記得了嗎?你也看著呢!可是你們忽然間就不見了,玉兒,你告訴我,那是什麼幻術?告訴我……」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爹還活著,他跟我約好了,讓張爺爺帶我先回京城,他事情辦完了就回來接我……我們約好了。」
元潤玉在說著這些話時,心裡有些慌,就像是踩在已經破了個洞的薄冰上,或許下一刻就換她腳下的冰層崩裂。
啞婆沒再說話,只是笑,一直在笑。
「玉兒快走!」藏澈拉住她的手,趁著敵人應變不及的時候,混入紊亂的人群之中,奔向出口。
在被藏澈拉著投身入洞口的光亮之前,元潤玉忍不住回過頭,看著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啞婆一眼,黑暗之中,只有那一雙眼睛是光亮的,在下一刻,她知道了讓那雙總是混濁的眼睛發出亮度的原因,是淌出眼眶的淚水,被從洞口透進的月光給映亮的緣故。
從那兩道淚光裡,元潤玉看出了啞婆的傷心,以及沒能說出口的歉意,讓她想起了這些日子啞婆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一字一句,都像是漣漪般在她的心裡不斷地迴盪。
「……當年,在這張臉被燒燬之後,我是想死的,但是,他要我必定活下去,給我找了最好的大夫治這張臉,不過,後來的成效你是親眼看到了,雖然這疤疤結結的很是嚇人,但我知道他盡力了,玉兒,我知道自己是已經配不上他了,但是,我還是喜歡他,因為,他是在看到我這張醜八怪的臉,還能笑著對我說話的人,就算我知道他說我與從前一樣漂亮的話語,只不過是安慰而已,但是,我還是聽得很開心,為了他對待我的這份心意,我做什麼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