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你想起什麼不愉快的往事嗎?」雨師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直勾地盯住傅鳴生,看見他沉默片刻,仍只是苦笑搖頭。
一瞬間沉重的詭譎氣氛,讓他們之間的話題草草結束,傅鳴生知道雨師不會平白無故路過此處,末了,只說了一句「時候不早,我不耽擱你辦正事,下回我會為你備一桌好酒好菜,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聊。」之後,便起身離去。
「不必好酒好菜,就這桌子茶水點心,我們不也能聊嗎?.」在傅鳴生的身後,雨師笑覷了一桌吃到中途的茶水果子,帶著嘲弄道:
「你明明把那個人的蠱魅惑神之術給學得十成十,用得也是爐火純青,那個人當年教會你的事,你一樣也沒忘,就只是把那個人給忘了,這一忘,已經近兩百年過去了,如今,你還是記不起來嗎?蓮實。究竟是你心裡記掛那個人太深,還是,僅僅只是因為,你道高一尺,不及他魔高一丈,所以,才會破不了他給你下的咒呢?但你心裡其實會恨吧!所以,才不願對鳳丫頭做出與他當年對你所做的相同事情,是不?」
雨師唇邊泛笑,眼裡卻是苦澀,為了當年失去摯愛的少年,也為了千年來與他情同手足,如今卻是道行與魂魄,俱作煙雲消散的摯交,他抬起頭,仰望著昏曖不明的陰霾天空,恍惚呢喃道:
「靜夜啊靜夜,你料錯了,你說至多百年,他必定會想起,但是,蓮實這孩子比我們料想中還要死心眼,他還是記不起你,你知道嗎?」
雨師心想,終他漫長的永生,也忘不掉,他曾經有過一個被諸多世人稱作「天官」,善蠱魅之術,無論是男身或女形,都絕美得足以撼動魂魄的天狐好友,就如同他永遠忘不掉那一天,當他趕到之時,卻已經遲了一步,少年已經被施了遺忘的蠱惑之術,而施術之人偎躺在少年身邊,嘴角淌著血,千年的道行與鏈化的肉身,正逐漸地在粉化成金色的塵埃,隨著風不斷地飄揚。
「你這傻瓜,要是你已經有天通之能,今日就不會有這一劫——靜夜,我真沒想到,蓮實胡鬧,你怎麼跟著一起也折騰下去了呢?!」
「如今說這些無用了,雨師,你就行行好,讓我耳根清靜的走這最後一段路,讓我再跟他說說話,以後,沒機會了。」
「說?還有什麼好說的?他都已經被你施術昏迷了,還聽得見你掏心挖肺在跟他說什麼嗎?這小子可知道是因為他對你的自私,今天才會害死你嗎?靜夜,就只差一點,這千年來,你的道行一向就比我高,我一直在等你上來跟我作伴,結果,千年的修行,你就任著它毀在這小子手裡,現在,連命都要交代給他了,靜夜,你……蠢!」
最後一個字,雨師簡直就是吼的,但被罵的人卻笑得忒美,只是貝白的牙被血給染得殷紅,教人觸目驚心。
「一個巴掌拍不響,我與他之間,許多事情都是你情我願,最後是我下場慘了些,但雨師,你莫忘蓮實這些年為了找東西討我歡心,被我帶著東奔西走,三番幾次給害得有多淒慘,你都還為?他抱過不平,是不?他有多會照顧我,別人不知道,你難道也不清楚嗎?至於作伴啊……你再另找吧!我這漫長的一生,在最後,有過他這個伴,已經無憾了。」
雨師聞言,一口氣頂上心肺,久久說不出話來。
「雨師,我求你件事。」
「不答應,除非你好好活下去,要不,你說什麼我都不答應!」像是早就料到這人的意圖,他冷笑了兩聲,斬釘裁鐵的拒絕。
「偶爾……」被喊做靜夜的男人,蒼白似雪的臉龐勾起淺笑,無視對方的拒絕,兀自地說下去。
「不必經常,就當作是替我看照蓮實,我已經施術讓他忘了一切,關於我這個人,他不會記得,只要他心裡對我堊念沒那麼深了,不再喜歡我那麼多了,就會慢慢想起來,雨師,別怪我對他狠,讓他把我給忘了,我不想……不想他記念著我,渡過漫漫的長生,但是,我怕自己現在的能力有損,他不久就會破掉我的蠱魅之術,記起了這一切,我怕屆時他會責怪自己害了我,會做傻事,你替我幫他安排一個新的身份和名字,替我看著他,就當作是幫我,護著他些,但我想……即便幾年想不起來,幾十年想不起來,至多百年吧!他必定會想起……至多百年吧!我不信自己在他心上,能再被掛念得更深了……」
往事過目歷歷,猶如昨日鮮明,卻不料恍惚之間,已經近兩百年的光陰,如流水東逝,再無復返。
「……但你說錯了,靜夜,而且,是大錯特錯,你相信嗎?至今,你一手撫養長大的蓮實,在他心裡,仍惦著你呢!」
雨師閉起雙陣,泛起一抹帶著對好友的諷刺笑容,身上的顏色慢慢轉為通白透明,然後一片片羽化又合,再現形時,已經是一條銀白色的蛟龍,隨著風雲騰游上天,轉眼間,在天邊渺成了一點銀白光芒,終至消失不見。
而在這個同時,在人們的眼裡,看不見騰飛在天上的銀龍,只見風捲雷霆,頃刻間,瓢潑的大雨,撲天蓋地而落,下足了一天一夜,難以消歇……
雷鳴山莊不動院——
一日又一夜的大雨,終於在清晨時分消停,水氣仍重,薄薄的雲霧隨著東方朝陽的顏色,漸漸地轉紅,然後消散開去。
成束陽光從窗欞透進來,藏澈看著躺在床上不動的人兒臉色,在光亮之中,比起昨日更紅潤了些許,呼吸也更勻了些,他心裡覺得好笑,竟然只是這一點進展,就讓他由衷地感到開心。
但是,他沒有耐心了。
他想看她清醒過來,親耳聽到她說話。
在今天之前,藏澈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沉不住氣,但是,這不是商場上的爾虞我詐,更不是蟄伏靜待時機,而是掛在他心上最重要的女子性命安危,哪怕是早一日,早一刻,早一瞬都好,看著她靜靜躺在這床上一動也不動,教他心疼不捨,也心急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