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壽宴,在表面上熱熱鬧鬧,但確實是微妙詭譎的氛圍之中結束,雖然陳嫂耳提面命,要藏澈離開之後,必定先回「雷鳴山莊」去見姐姐藏晴,讓晴夫人見了弟弟才好安心,但是,藏澈在帶著蓮惜離開之後,那一夜,仍舊眠宿在金粉之地「待月樓」。
然後,就在商場上傳言不斷,說藏澈與從兩淮之地起家,如今在京城生意也是做得十分火熱的「至誠齋」過從甚密,甚至於從『京盛堂』挖了不少人手與生意過去,就在這傳言瘋傳了近月之後,有人從藏澈的口中得到證實,他已經離開『京盛堂』,至於未來去向,不久之後世人們就會知道。
而就在今天,「至誠齋」一處京城分號開張,與藏澈同姓的東家,藏良根主持開門儀式,介紹掌櫃與夥計時,藏澈就站在他的身邊,雖然不是掌櫃,甚至於沒有任何名位,但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這處分號的人手,幾乎十有其五,都是藏澈從『京盛堂』帶出來的得力手下。
這消息一出,整個京城商界為之嘩然騷動,這個消息傳回『京盛堂』時,幾個大掌櫃臉色難看,卻是不置一訶。
因為,他們先前雖然有所聽聞,但是,卻與世人同時知情,也在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先前『京盛堂』裡幾樁大生意無疾而終,原來都是在藏澈的授意之下,讓「至誠齋」給拿下了!
不只『京盛堂』的商號,「雷鳴山莊」裡的氣氛從昨天開始,就異常凝重,今天李大掌櫃帶著幾名分號掌櫃過來見雷宸飛,才剛離開不久。
書房內,雷宸飛翻看幾個掌櫃聯合交上來的名單,不怒反笑,「才短短幾年功夫,就能從我『京盛堂』帶走那麼多手下與生意,讓這些人不怕得罪『京盛堂』也要追隨他,晴兒,你這個弟弟不簡單。」
藏晴一隻纖手從背後輕輕搭上夫君的肩膀,一臉憂心,這些年,雷宸飛對她弟弟的期望有多深厚,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讓我去與瑤官說說,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才對……」
「不必,晴兒。」雷宸飛擱下名簿,反手拍了拍妻子擱在他肩上的柔荑,緩慢搖頭道:「由他去,就當作是給他去透透氣,這些年,我和祥清幾個人把他給悶壞了,再悶下去,我都怕把他給悶出病來……不,或者,我們已經把他給悶出病了也不一定。」
藏晴反覆咀嚼雷宸飛最後一句話,半晌,幽幽說道:「那個藏良根從前與我爹在藏家宗族裡交情很好,可以說是換帖的兄弟之誼,瑤官去了他那裡……依你說,瑤官會不會知道了當年藏家與『京盛堂』的過節?」
「讓他知道了也好。」雷宸飛在沉默片刻之後,鬆了口氣般笑了起來,「當年你決定要瞞他,我心裡其實並不是太同意,但是你堅持,我也就順你心意,但是晴兒,無論當年做出那個毀滅藏家的決定之人,是否為我雷宸飛,『京盛堂』是讓藏家家破人亡的兇手,無論經過多少年,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既然我改變不了事實,我也就不會有任何後悔,但若說我有任何後悔的事,或許,就是在不經意之間,把瑤官調教得太像當年的我,加上他的善於掩藏,笑裡抽刀,晴兒,瑤官或許會比當年的雷宸飛還更可怕三分,但如今,在他沒有正式出手之前,我們只能等了。」
在正式於「至誠齋」露臉之前,藏澈就想過『京盛堂』那方面會有人來見他,卻沒想到這個蘇小胖的手腳竟比他料想中更快。
不遠之外,一片天色陰霾,一如蘇染塵此刻注視他的表情,兩個人在「待月樓」外過閒正著,藏澈揚唇笑笑,轉身率先要走進「待月樓」,臨入門前,回頭對站著一動也不動的蘇染塵說道:「要下雨了,先進屋吧!」
「有什麼話不好在這裡說呢?是因為你作賊心虛嗎?」蘇染塵抬起目光,看著站在台階上的藏澈,一雙眼眸好看得教樓子裡的姑娘都失色,「告訴我你沒有,瑤官,跟我說你不是……不是的,對不對?你怎麼可能背叛『京盛堂』,怎麼可能嘛?!對不對?對不對!」
「蘇小胖。」藏澈似乎對他迭聲的逼問恍若未聞,喚著小老弟的嗓音依然十分溫柔,無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著一個耍賴任性的三歲孩子,「說也奇怪,連我都覺得納悶,你小時候其實最討厭人家喊你『小胖』,總是很激動地爭辯自己才不是胖子,怎麼反而長大了以後,卻老是喜歡人家喊你『蘇小胖』,不照著乖乖喊,還要倒大楣,今天以後,咱們見面的機會只怕不多了,再見面就是敵手,誒,蘇小胖,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麼呢?」
「你不要岔開話題,回答我!」
「好,我可以回答你,但是,蘇小胖,你先告訴我,哪一天我們之間真非得有個你死我活,屆時,你忍心對我動手嗎?」
「那你呢?就忍心對兄弟們動手嗎?」
藏澈揚唇輕笑,淡然地別開眼眸,似是對這個問題嗤之以鼻。
「回答我!」蘇染塵加重了語氣,近乎咆哮。
許久,就在蘇染塵以為藏澈不會回答時,只見這人緩慢地回過頭看他,那一雙清俊眼眸仍舊帶著笑,卻是生平第一次,在那雙眼裡見著笑意時,蘇染塵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泛起,然後,就聽見那半帶厚實磁性的嗓音,劃拉刀子般地幽然吐出。
「必要的時候,我會。」
第8章(2)
雨,滂沱——
在人人對於忽然傾盆而下的大雨紛紛走避不及的時候,市坊上的一面牆角旁,獨坐了一個身影,席地而坐,頭靠著牆,面仰著天,任著雨幕刷過他俊美卻蒼白的臉龐,直到一柄油傘為他遮去了雨水。
蘇染塵像是被震動般睜開了雙眼,他以為替自己撐傘遮雨的人,是一直以來都把他當成親弟弟般疼愛有加的藏澈,趕著來告訴他,後悔說了那句必要時就連兄弟們都會下手的話,所以,當他看清楚撐傘的人是元潤玉時,一瞬間,極度的失望加上壓抑的悲傷,教他瞬間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