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他對於親爹的出賣行為有些微詞,但是,現在他卻能夠體諒,換作是他,往後為了雷舒眉,他也會是個做出騙兒子行徑的爹。
問守陽答應兒子只是陪他坐坐,就果然在一旁默不作聲,他知道兒子若是想說話,自然會開口,他只需要在身旁陪著就好。
「爹,為什麼?」
問驚鴻低啞的嗓音,啟唇道出,揉入冰冷的空氣之中,就如一線游絲般,彷徨無助,找不到憑靠的根據。
「為什麼……那一天我要逼她上馬呢?那個時候,我希望可以讓她知難而退,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被她糾纏得有點煩,她說喜歡我,我就要讓她喜歡嗎?那個時候,我想知道她到底……」
說著,問驚鴻泛起苦笑,想人總是這樣,他也不例外,在篤定自己是擁有者,是勝利的那一方的時候,心裡不免恃寵而驕。
其實,對於雷舒眉的追求,他不過是帶著一點驕傲,以及自幼被母親給一再管束,變得不喜歡被人強迫接受而已,哪怕,對於那件事情,他並非全然的不喜歡也一樣,說穿了,他不過就是一個自以為是,以為自己能夠獨當一面,其實仍舊幼稚任性的愚蠢男人罷了!
「我知道她怕……爹,我知道的,我看著她,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臉色也是慘白的,我明明都看出來了,為什麼我沒有阻止她?為什麼?如果我阻止了她……就不會有今天了!」
不自主的哽咽,讓他的聲音在說到最後時,聽起來有些顫抖,他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接受,或許,他一輩子也接受不了。
因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想著與她白首偕老,想著有她相伴,這一生絕對不會無聊……才多久以前?在這一刻想來,竟是面目模糊了。
如果可以,問守陽願意為兒子分擔一半的悲痛,甚至於是全部,但是,他做不到,只能以一隻大掌按住兒子的手背,給予支持。
問驚鴻感受著來自親爹掌心的溫暖,抬起頭看著灰曖的天空,想起他的眉曾經告訴過他,因為低著頭只能看見腳下的塵土,所以,在追求他,想要得到他喜歡的時候,她從來就不讓自己垂頭喪氣,昂首闊步,才能看見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陽,以及看清楚總被她追到面前的他。
她很勇敢。
她從來就比他勇敢,千倍萬倍,遠勝過他。
第5章(2)
久久,問驚鴻收回直望天邊的視線,轉頭看著爹親,在他俊美蒼白的面上儘是化不開的苦澀。
「人真的是不能做虧心事,真的不能。」問驚鴻撇唇,自嘲一笑,道:「因為,誰也永遠不能料想,在哪個下一刻,自己會不會把原本不喜歡的人或物,給放到心坎兒上,其實,要是永遠都不喜歡,倒也就省事了,要是永遠不喜歡,也就……不會心痛了,是不是?」
現在,他的心,很痛。
他從來就不知道,只是躺在胸口的心臟,可以在未受刀劍傷害的情況之下,痛得像是要碎開,痛得他想要將它給挖出來,好不再繼續痛苦下去。
可是,他的眉一定更痛。
他這一點痛,又算得了什麼?
問守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兒子,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說善道的人,而且,他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說任何話都是於事無補,但身為一名爹親,看著兒子彷徨的側臉,心裡滿滿的都是擔憂。
才不過多久之前,問守陽才聽他的妻子說過,對於兒子的將來,她感到十分放心,因為,他們的兒子已經找到了可以廝守一生,相信相知的伴侶。
任誰都看得出來,兒子與雷家小姐這一段時間的甜蜜恩愛,但是這一刻,那一張年少的俊美臉龐,看起來卻很彷徨,琥珀色的眼眸裡,雖沒了從前的孤獨,卻多了比孤獨還要無助的害怕。
……怕被孤零零地拋下,被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伴侶,給獨自留下。
她被當笨蛋了。
又或者,是傻瓜?
過年之後,二月,很快進入春天,今年的春天回暖得特別快,雖然天候還是有些寒涼,但是栽在「澄心堂」前的兩棵高大的銀杏樹在抽綠之後,也在差不多時間裡開出了銀杏花,花朵小而白嫩,小得幾乎看不出花瓣的形狀,但坐在堂簷前遠遠望去,會覺得那新綠的枝葉之中,被抹上很一致的淡白色。
這兩天,花期末了,風刮起時,會吹落點點白花,錯落在草地與菱形的石磚上,沒有太特殊的香味,要不,會教人以為是八月的桂花迤邐一地。
今天,風稍小些,一早就是湛藍的晴空萬里,即便偶爾有輕風吹拂,感覺也是暖暖的,所以,雷舒眉終於被允許可以在「澄心堂」的院子裡擺書案,就著晴好的天色,趕一下她自覺已經嚴重落後的小說進度。
沒錯,這幾天,她沒有得到問驚鴻的允許,還不能隨便到室外吹風,他的理由是有身孕的婦人不好見風,以後容易犯頭疼,她先前就是太不當心,現在才會時不時的覺得頭痛欲裂。
若不追究她被他當笨蛋或傻瓜的事,其實,她是挺喜歡被問驚鴻一邊擔心一邊管教的感覺。
聽他一臉正經的叨念,會讓她覺得自己被他給關心著。
只是她不免心想,再這樣正經八百下去,她的痞子都不痞子了呢!不過,以後他在她筆下,確實不是痞子,而是大俠商了!
終於,在坐了小半個時辰,卻沒落筆寫幾個字,雷舒眉擱下毫筆,雙手束擱在大腿上,抬起嬌顏,蘊著淺淺笑意的眼眸,從澄澈如洗的天空,緩慢地飄移至那兩棵宛如「澄心堂」門神的高大銀杏樹上。
好片刻,她一雙目光看著那隨風輕搖的綠白銀杏樹,心思卻已經飛往天外,想著這些日子盤據在她心頭的事情。
以她雷舒眉的精明才智,沒有笨到看不出來問驚鴻這段時間的改變,彷彿在短暫的幾天之間,她所熟悉的囂張大男孩,忽然長成了成熟的男人,在與她說話的語氣,以及注視她的目光,教她見了既是熟悉,卻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