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她與問驚鴻之間,甚少談論生意上的事情,最大的原因倒不是因為他們來自於兩家商號,而是他一直以為她只會寫寫小說,不懂生意之道,聽她問起鏢局之事,以為她只是想要知道一些江湖上的生態,也覺得沒什麼好瞞著她,將『雲揚號』裡出了內鬼,轉手倒賣私鹽之事,對她逐一說出。
今天,問驚鴻將這段時間,他所取得的流水帳冊,以及挑揀了一些說起來只是皮毛的往來書信給雷舒眉看,以滿足她的好奇心。
他笑著看她好專心地看著內容,不知道她能懂幾分,侃侃道:「那個時候我去『金陵』,並不全然只是為了『浣絲閣』的事,當年餘鹽開禁,造成濫發空引支不到鹽,在綱商轉手倒賣鹽引之時,我們問家透過一些關係,取得了綱商的身份,兩百萬的空鹽引,我娘的心忒大,足足買下了四十萬引之多,如今至少還有二十萬引未兌,如果不設法將陳慶等人一網打盡,他們從『雲揚號』裡取鹽轉為私鹽倒賣,我們是憑引賣鹽,可那些人手裡卻沒有鹽引,要是一旦官府追究起來,剩下來未兌的二十萬引,可能就成了一張張白紙。」
說起來,一來一去,至少幾十萬兩銀子的損失,但是他卻是說得輕描淡寫,從小,對於生意金錢上的事,他就被教導要看淡才能心靜,心靜之後,才能做出準確的判斷,一如他娘當年敢於在大家不看好的情況之下,一擲手就買進四十萬空鹽引之多,雖說憑的是貨無百日貴,亦無百日賤,極必反的道理,但是至今,這手筆在商場上,仍舊是大夥兒們茶餘飯後的閒談。
半晌,他又笑道:「先莫說蝕本,還要擔心連累整個商號,乃至於問家都脫不了關係,陳慶那幫人在『金陵』找了些混混地痞們合作生意,這件事情我是肯定的,不過,在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身邊有不尋常的動靜,讓人去查了,其中有幾人與這間『捨予鏢局』關係密切,這家鏢局裡成員多數是江湖中人,未必不是陳慶同夥,只是這段時間我讓人再留意,卻沒發現這兩撥人之間,有任何聯繫。」
雷舒眉好用力才忍住沒脫口而出,告訴他鏢局不可能與陳慶同夥,但是,卻也知道他的顧慮,那些混混們在江湖上人脈關係也是盤根錯節,或許真的與鏢局裡的幾個人是相熟,但是,鏢局的人去盯著問驚鴻,卻是奉她之命。
她開不了口,只好裝作空子,默默地點頭,在心裡把解伏風一家上下十八代全都罵過一遍。
她就不信問驚鴻讓人反盯梢鏢局,他們這些老江湖會不知道?!
在這段時間內,她還經常在鏢局出入,雖說走的是側門秘道,但未必不會教人看出門路,這也代表著在這一段時間裡,問驚鴻隨時都可能透過他的人知道她與鏢局之間是有關係的!
這一刻,雷舒眉是認認真真地開始考慮,是否真的要替解伏風在戈壁大漠裡開個分舵,讓他去跟牛羊牧人做生意算了,就算戈壁養不出牛羊,沒有人跡,那毒蠍子總會有幾隻吧!
「你看得那麼認真,可是替你的大俠女和小痞子研究出什麼心得了嗎?」問驚鴻若非知道她從不碰生意上的事,會以為她看著這些帳目與文書,真的在心裡盤算著些什麼計策。
她……會是嗎?問驚鴻在心裡問道。
雷舒眉默默地記下了其中幾個混混的名字,也記下了他說的陳慶,然後把手裡的東西還回去,天真的搖頭道:「因為很有趣,才會多看幾眼,只是我看上面的帳目都還有最近一個月的,知道主謀是誰了,為什麼你還不動手逮人呢?」
她太過專心想要知道答案,沒留心到問驚鴻在泛起笑容之前,在聽到她說這些話時,琥珀色的眼眸裡閃過一抹銳利的光芒,只是那一抹精明消失得太快,她未能留心注意到,只看見他的笑容泛漾得十分迷人。
「因為,陳慶是我用來調查盜鹽一事上,頗為重用的左右手,我當然不可能現在就把他給捉起來。」
相較於雷舒眉訝異的表情,問驚鴻的語氣很平淡,他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旁,笑著為她從暖盅裡又自了一碗甜湯,裡面都是一些滋補的食材,平日裡讓她喝著當代茶湯,對她以及胎兒的發育都是極好的。
他回頭把盛好的湯碗交到她手上,又是噙起一抹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在他俊秀白淨的面上,饒是個男人,竟也動人至極,把看著他的雷舒眉給瞧得心兒怦動,就想這樣一直看下去,多好!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取得他的信任之後,再將他架到火把上,他這份量夠,放的火才燒得夠熾,照得遠些,我才好一網打盡。」
「鴻……」
不知為何,聽了他冷靜的敘述,雷舒眉的心裡竟是有些忐忑害怕了起來,她開始後悔起自己為何沒在一開始就與他坦白。
如今,她坦白了,還能從寬處置嗎?
問驚鴻見她遲遲不動,接回湯碗,一勺勺地餵她,見她像是在想什麼般,只是乖傻地一口接著一口吃下去。
看著她十足無辜的嬌顏,教他不由得泛起笑容,在他的心裡,卻是想到了那一天他與娘親的談話,他們所談論的對象,正是雷家的這位掌上千金。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這是雷舒眉在住進「宸虎園」一個月後,打從心裡生出的慼然,以前她愛往哪兒就往哪兒去,現在要出門還必須問過人,雖然提出要求不會被拒絕,但是,總要被提醒小心安全,再不然,就是要由問驚鴻有閒時陪伴,雖然她會開心有心愛的小痞子陪著一起出門,但是,若是要做些「虧心事」時,就要遮遮掩掩,或者是最後被迫放棄不做。
就比如從前,要去鏢局,或者是與解伏風他們約見時,什麼地點時間都方便,今天她獨自出門,卻覺得自己根本就跟做了賊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