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月!七個月會沒料到?他不會去結紮嗎?不會戴保險套嗎?」早在醫生宣佈母親最好不要再懷孕時,他身為丈夫就應該想到避孕才對!強烈的不滿讓舒玉穠胸口劇烈起伏,雙拳緊握,渾身顫抖,小小的身體中像是封印了一頭被激怒的獸,接著再也壓抑不住地放聲大哭。
回程的一路上,舒令剴握住她的手,不敢放。
即將競選參議員的華裔大亨痛失愛妻,自然佔了不少新聞版面,舒玉穠戴上墨鏡,看著面對媒體顯露哀戚神色的父親,心中的怒火卻多過哀傷。
她不諒解他,也無法諒解。畢竟他嘴裡的悲傷並沒有讓他變得低調、變得可親,舒青鴻大談他對愛妻的懷念,甚至表示為了與妻子在天堂重聚,他將受洗成為天主教徒。
舒玉穠很明白,父親宣佈競選時,有不少保守勢力的輿論對他沒有任何宗教信仰有微詞,她在心底冷笑,這倒真是一舉兩得的好方法!
回到山莊時已是深夜,舒玉穠沒去見父親,直奔保存母親遺體的殯儀館。
程群玉的容貌仍是安詳的,但是比起舒玉穠記憶裡卻憔悴消瘦許多。她看著母親躺在冰櫃裡的模樣,才明白足憤怒支撐著她飛越這長長的里程,她心裡
還是有一絲期待,期待這一切只是個謊言。
眼前的現實終究把最後一絲堅強敲碎,母親消瘦的臉龐則讓她的心被自責與不捨剜出一道道空洞可怕的傷口。
舒令剴沒說話,只是摟著她。
天主教說,死亡是一個人完成了他人世間的使命,並非毀滅,而是得到永生。舒玉穠得承認在信仰上,她不愧是父親的女兒,每個禮拜的望彌撒,都是為了陪哥哥和母親,她才當作做功課,其實根本心不在焉。
她沒有辦法將失去母親的悲傷與遺憾看成生命裡必然的環節,她相信她永遠也做不!
明知生老病死是必然,卻還是只能任巨大的悲傷將心壓輾得血肉模糊,不由自主地想著另一個如果,如果過去能給得更多、愛得更多,該有多好?
曾經任性地為任何理由哭泣,眼淚像廉價的自來水,由她隨意揮霍,這一刻她才知道,那種眼淚像要連同血液一起流乾的痛楚,會把最後一絲力氣也抽乾。
多奇妙,以往失去心愛的事物時,她會哭鬧著,任性地要求全世界聽命於她,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對不起她。可是這一刻,她卻只想卑微地向全世界認錯,向上天認錯,只要能還給她一個仍然美好且快樂的母親。
舒令剴不得不帶著舒玉穠離開殯儀館,他不知該不該安慰她,阿姨不會希望看到她哭泣?
其實哭泣也足一種發洩,最怕是忍著、壓抑著,沒有一個有限的軀體與心靈承受得了那彷彿無上境的悲慟。
走出殯儀館時,全身空泛了,茫茫然,好像去哪裡都無所謂,舒令剴叫了車送他們回山莊,他一直守著舒玉穠,直到父親命管家來叫他到書房一趟。
「你乖乖休息,等我回來,嗯?」他實在連一秒也放心不下穠穠,阿姨的過世同樣讓他傷痛不已,然而一想起穠穠心裡的痛絕對比他更甚,他就只能強自打起精神,成為她的依靠。
舒玉穠看著他離開,面無表情地坐了一會兒,突然間起身,很快地拿了車鑰匙和隨身物品,整個山莊都忙著處理程群玉的身後事,沒人發覺刻意避開傭人耳目的舒玉穠何時下了山。
***
「你母親是小產死的沒錯。」替蔚藍山莊出診幾十年的老醫師,一臉凝重地說道。「我老早就想告訴你,要你勸你母親不要冒險懷孕,但我聽說你搬出去了。」
「媽咪為什麼要冒險懷孕?」她怎麼一點都不知情?
老醫生看著她一無所知的表情,拿下老花眼鏡,從檔案櫃裡拿出即將要銷毀的程群玉病歷。
東方人有一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幸好他不是東方人,他不會猶豫事實的說與不說會造成別人家庭失和,因為錯的就是錯的!而這迭病歷很可能會危及舒青鴻的仕途,所以舒青鴻曾經警告他立即銷毀,這點讓他相當不滿。
「你自己看吧。」
舒玉穠拿起一迭病歷,很快的翻過,專有名詞她看不懂,但一些單字她還認得,再對照日期,她的臉色越來越白。
「為什麼……」她不懂……
「說真的,若非舒先生是鎮上中小學與醫院的最大資助人,我很不想再為你們家人看病,我勸過好幾次了,你母親一再懷孕,又一再流產,對她的身體傷害很大……」
駭人的事實壓得她喘不過氣,舒玉穠已經看不清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母親第一次懷孕小產,是在她搬去和哥哥一起住之後;而那之後又經歷了數次的懷孕與流產……
她抓著那迭病歷,猛地奪門而出。
***
「你這個昏君!惡魔!你給我出來!」舒玉穠一進大宅就失控尖叫,抓起椅子將她所看見的一切都掃毀粉碎,最後甚至連窗戶都不能倖免。
她恨不得這些華麗又醜陋的事物在她的怒火下化為灰燼!
「王八蛋!你給我出來!」舒玉穠聲嘶力竭,像盛怒的復仇女神。「你這天殺的……該死的……」她喘著氣,淚流滿腮,膽敢上前攔阻的傭人全都不敵受過武學訓練的她。
舒青鴻與舒令剴聽見傭人通報,一起趕了出來。
「無法無天的瘋丫頭,你這是在幹什麼?」舒青鴻一看大廳的慘狀,震怒不已。
舒玉穠紅著眼眶,殺氣騰騰地舉著母親的病歷大步走至他身前。
「你還是人嗎?你都沒有良心嗎?你只會高高在上的擺臭臉,要這大宅裡的所有人把你當皇帝,對你唯命是從,連我媽咪都要為你送命!明知道她不能懷孕還讓她一再受孕,害她一再的流產,你怎麼那麼可怕?你還是人嗎?為什麼死的人不是你?」她失控大吼,淚水將眼前父親的容貌扭曲再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