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簡直要教她魂飛魄散了。他……他……蒲煙飛快地以隨手抓 到的破布將自己團團裹住,驚慌不已地縮到牆角邊,瞪大雙眼地緊盯住那個斜倚坐在神 桌下,此刻正往柴火堆裡添木頭的男人。
「妳總算醒了。」新雨將袍子裹在腰際,把已烤得大致幹了些的衣物捧到她面前, 卻又將衣物高高舉起,令蒲煙搶不著;他打算一件件很溫柔的幫她著上。
「你……我自己會穿!」蒲煙面紅耳赤的想要搶回衣物。
但新雨硬是不理會她的抗議,強硬的將她按坐在根木頭上,一層層的要幫她穿上。 「噓,妳最好別太大聲,否則那些金兵會以為妳是細作。」雙手搭在蒲煙纖細的肩膀上 ,新雨眼神裡閃動著奇異光芒。
「金兵?細作?」被他的話給搞糊塗了,但蒲煙仍一再試圖把那可以遮身蔽體的衣 服搶回來。
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再怎麼說,任他這樣的上下其手便是傷風敗俗之事,事關名節 不能不堅持!但金兵跟細作,這兩個名詞是怎麼也牽扯不到我頭上來的啊!蒲煙蹦跳著 ,想要自他手裡奪下衣物;但在人高馬大的新雨面前,只到他胸口的蒲煙是怎麼也占不 到便宜的。
「唔,妳可知是誰將妳、我自汪中撈起?」新雨慢條斯理地為她穿上褻衣,而後再 將一件件充滿異族色彩的衣裙套在蒲煙身上。「妳、我漂流到峽谷之外,是金兵將我們 自湍急的江水中撈起,現在妳、我已非在大宋國土之內,而是在金兵集結包圍之地。」
一聽到他的話,蒲煙只覺得似乎有串悶雷在頭頂上響起。她身形微晃地望著他,嘴 角微微抽搐著的試圖要說些什麼,但僵在那裡許久,她竟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雖然身居深宮之中,但蒲煙對金共的殘暴蠻橫卻是時有耳聞。據說金兵對所擄獲的 大宋子民,男的打為奴隸,送到北地荒充當勞役;女的則是在受盡凌辱之後,不是被賞 賜給南侵有功的士兵們為妻,即是淪為軍妓隨營。
而今,這個男人竟然還能一派神清氣閒的,說出自己身在金兵所據之地!難道他和 雩影所說的--要到金國任仕--竟是真的?
任他將潔白絹布所裁製的衣衫披在自己身上,蒲煙全部的心思都凝聚在眼前這狂狷 男人身上。前朝龍種,兼之以今朝皇上最為寵愛的逸心侯,他的身份是何等尊貴特殊, 在大宋他幾乎可說是已極恩寵,誰料得到以他這種前無古例、後者難追的地位,竟會做 出這等叛國背祖之事,前去投靠敵人!
一陣冷氣撲過,蒲煙打了個冷顫。新雨見狀立即將她擁入懷內,隨即流利地吐出一 串金語--在蒲煙聽來,只覺得是蠻夷倔舌般稀里呼嚕的。登時,陰暗的破廟外湧進一 小隊的壯漢。
在見到他們的服飾之時,蒲煙立即嚇白了臉。金兵!就如同每回到京城索貢的衛隊 們一般打扮,那亮晃晃的彎刀在他們腰際漾出邪惡的光芒,附有毛皮的帽子和皮甲披膊 ,兜將著他們的魁梧身軀,更是襯得有股隱然躍出的殺氣。
他們紛紛低垂眼瞼,必恭必敬地垂手而立。在聽完新雨的話後,突然有人發出聲尖 銳的哨音,門外立即響起馬蹄躂躂聲。在光駉駉駿馬嘶鳴之中,蒲煙不明就裡的被新雨 緊緊摟著,幾乎是身不由己的被帶到門外。
在那匹雪白得像是全身沒有半根雜毛的駿駒之後,是兩匹並轡、咬噬著彼此嘴角的 騏驥,他們拖著一輛小巧、密閉式的馬車。
來到白馬前,新雨像遇見老朋友般的伸出手。那只原本躁得頻頻人立嘶吼的白馬, 立即將鼻尖抵住他手掌內嗅聞著,並且變得很溫馴地望著他。
新雨往上一竄倏地翻身上馬,而後在金兵訝異的叫嚷和指點著後頭馬車的驚呼中, 他伸手一撈把蒲煙給拖上馬,將她安置在自己身前。對那群仍在爭論不休的金兵冷眼一 掃,他突如其來的夾緊馬腹--人立而起約莫有半棟樓塔高的白馬,渾身像充了電般的 振奮抖擻起來,像是加足了馬力,隨即如疾射出去的箭,刺進了一望無際的黃土地內。
從沒有騎過馬的蒲煙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抓緊了新雨的衣襟,免得自己從馬背上 給滾下去。偷偷睜開眼睛打量著漫天漫地的黃色塵土,對自己此後的前途,她……已經 不敢也無法再想像下去了。
越來越響的風聲,使得蒲煙不得不更加的貼進新雨懷裡,顛簸的路面和馬背,震得 令她幾乎要支持不住,但馬仍沒有停歇下來的徵兆。對未知的恐懼和對自我命運的不確 定,使得她只得咬緊牙關,強忍幾番湧到嘴邊的啜泣。
漸漸的,耳畔的風聲變小,景致也不再那麼荒涼,甚至在他們的馬奔馳過處,偶爾 還可見到三兩幢茅屋獨立在蒼茫暮色之中。每當蒲煙好奇地想要多瞧瞧這些迥異江南風 光的北地景色時,擁著她的那人即會將她褪下的斗蓬帽蓋拉起,強硬但溫柔地將她的頭 裹住。
三番兩次的偷偷抬起頭,蒲煙試圖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但他的臉卻像是數了 層面具般,令蒲煙根本沒法子找出些個蛛絲馬跡。
逐漸的,接近了座高大以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市,蒲煙的心跳隨著一步步的靠近而加 快。
不同於南方的客套費時,在這些販賣百貨、山珍野味的攤子上,多的是大碗大碗喝 酒把臂言歡的場面。越接近城門,馬的速度越加放慢,那些指指點點的手勢和交頭接耳 的眼光,全都有志一同地朝著蒲煙而來。
戰戰兢兢的看著那些女人大方地和男人一同在大街上閒逛、話家常,蒲煙根本連想 都沒有想過,這種情形是否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尤其令她驚異的是,那些女人並不全然 是金族或異族女子,其中有不少是著漢服裝扮的漢家婦女,這使得她更是詫異得伸長了 脖子,想要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