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青緯交纏密密紅黃經絲的布幔所遮蔽的軟轎,蒲煙雙手抱著自己,對那一層層 似乎永無止境般湧上心頭的疑惑,一顆心更加的迷惘了。
第六章
蒲煙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位手長腳長的書僮裝扮男子。
「快,將夫人的房間清理好。那秋花呢?快打洗臉水來。英兒去端坑上燉著的百合 桂圓蓮子湯來服侍夫人。阿宗你別干杵在那裡,快把夫人的斗篷拿到後頭洗洗。喲喲喲 ,你們這群稻草麥桿扎的紙人啊!怎的啥個事都非要我出主意不可呢?
這也難怪爺要少不了我哩!」
像陀螺般的團團轉,眾人手忙腳亂地依著他的指令行事。那個瘦削、稜角分明的年 輕人,這才好整以暇地拍拍根本投沾惹任何塵埃的手,堆滿笑意地踱向蒲煙,「夫人, 這些下人就是駑鈍些,不過我已經將他們調教得有模有樣了。」雙手往前打著揖。
他頭雖低垂,但臉卻並沒有應如其分的朝下;相反的,他那微微往上斜吊的嘴角, 隱約中似乎帶著絲冷酷的笑意。
「呃……你……」面對這種從沒經歷過的陣仗,蒲煙著著實實的愣在那裡。
突來一陣劇烈咳嗽聲,裡頭緩緩走出了個老態龍鍾的白髮老人,在見到被眾人簇擁 的蒲煙時,他吃力地拍捶著自己胸脯,一面朝蒲煙折腰行揖禮。「夫人,老朽是跟隨少 爺一家兩代的老僕。夫人遠從江南來,老朽因病未到城外遠迎,還請夫人恕罪。」說著 就撩起裙腳要行跪拜禮,嚇得蒲煙趕緊伸手去阻止他。
「使不得,老人家,我蒲煙何德何能受你老人家如此大禮。」尷尬地再三攙扶,加 以身旁其它人的協助,這才使蒲煙感到稍微好過些。
老者踉踉蹌蹌地坐在蒲煙堅持要他坐下的椅子,在見到一旁無聊地玩弄自己手指的 年輕男子時,皺緊了眉頭。
「巴羅,你見過夫人了嗎?」
聽到老者的話,年輕人滿臉不耐的迤迤走到蒲煙面前,拽出張臭臉地低語一句,「 巴羅見過夫人。」但他的嘴皮子根本就像是沒有打開過般的,只是嘟噥不已。
老者聞言更加不悅,霍然站了起來,朝巴羅投以嚴厲的一瞥,「巴羅,半個月前你 因傷而來投靠少爺,我念在你聰明伶俐,故讓你留在我逸心侯府養傷。現我逸心侯府被 抄家,少爺亡命到北地來,你傷且已痊癒,可以離去了。我已經吩咐帳房,送你一百兩 銀子,你走吧!」
盯著老者半晌,那巴羅臉上神情是時而青白、時而殷紅地伏流轉變著。在老者又一 陣幾乎要喘不過氣的咳嗽之後,他一個箭步來到老者身旁,關切地拍打著他的背。「通 伯,你看看,你病得這麼重,我怎好生在這時候走入呢?再說這國師府上上下下百來口 ,沒個人拿主意怎麼成?郡主是金枝玉棄之身、龍胎鳳種之貴,咱們總不好請郡主去搭 理這凡塵瑣事。眼下通伯你病體未癒,少爺又新領國師封號,這國師府可千萬不能沒有 人打理。何況,我也幫通伯你管事了半個來月,可丁點兒紕漏也沒出過哪。」
冷眼地盯著他在那裡自吹自擂,通伯面無表情地將他的手一把推開。「著,你的意 思是……」
「我是這麼打算著的,既然通伯你年邁多病,這府中事情既多且雜,也不能任它放 著、拖著,恰巧我呢,也管閒事管出趣味來啦!我看這麼著,不如我就留下來替你通伯 分憂,少爺只要供我住宿,外加一年一百兩銀子即可。」在通伯面前晃來晃去的說著話 ,這個叫巴羅的男子卻是連看都不看蒲煙一眼。
經過夜以繼日的在馬背上奔波,蒲煙早已疲憊得要坐不住了,是以在對他們的對話 實在提不起興趣的情況下,她坐在那裡打起了瞌睡。
「這……你要的薪津倒是不過分,只是這府裡丁員奴婢的進用,依例是要少爺做主 ,現在少爺尚在王宮忙……」
通伯的話還沒說完,所有人已經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窩在大大太師椅上,頻頻 點頭像是隨時都會自椅上滑下的蒲煙--他們的主母。
巴羅一使眼色,位於蒲煙身畔的丫鬟立即輕輕地拍拍蒲煙的手,將她由沉睡中喚醒 。
巴羅湊近了睡眼惺忪的蒲煙,「夫人,請移駕到房裡歇息。」說完,往那些婢女們 一瞪,在通伯尚來不及反對的情況下,巴羅輕而易舉地便取得了蒲煙的許可。
實際上,根本已經陷入昏睡狀態的蒲煙,壓根兒對他們彼此爭權的明爭暗鬥沒有概 念;卻不料因此而使自己幾番陷入險境,成為她始料未及的禍因。
望著鋪滿洋洋喜氣錦紅緞面、繡滿鴛鴦及游龍戲風的被褥,蒲煙這才深感大事不妙 。領著她來到這間掛有萬福喜幛、重懸貼繡不少吉祥語句的絳紅紗鰻房間的婢女們,在 見到蒲煙那惶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時,全都偷偷地掩面而笑,而後手腳俐落地抖開被褥, 準備服侍蒲煙上床休息。
「啊……妳……你們要幹什麼?」緊緊地護住自己,蒲煙遠遠地縮到牆角去,戒慎 恐懼地盯著她們。
「咦,夫人,我們要服侍夫人更衣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會脫衣物……妳們先出去吧!」
訝異地互相交換奇怪的眼神,其中看起來較年長的那個婢女,仍不死心地朝蒲煙走 近一步,但蒲煙的反應卻是更加的緊貼著牆壁。
「夫人……」在與蒲煙僵持了幾分鐘之後,那婢女這才聳聳肩,將預備給蒲煙換上 的衣物全都堆放在床上,和同伴唸唸有辭地走了出去。
她們才剛走出房門,蒲煙立即將門給關上。想想似乎不夠牢靠,便又搬了幾張圓板 凳堆堵在門口,這才坐在床沿上,越想越傷心地暗自淌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