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包紮吧。」黎冰道。
「御醫就要到了,殿下可有打算?」
打算?連太醫院恐怕也都是皇后的眼線。黎冰終於明白在這後宮,甚至是這整個大辰皇朝中,她沒有任何盟友。母妃一直是孤立無援,一個人咬牙熬了這麼多年!
黎冰泛起霧氣的美眸,那深處有什麼完全壞死了。曾經在高塔之上,怯懦卻善良,握著風車,遙望高牆之外的世界,內心仍有許多溫柔渴望的小女孩,彷彿就這麼孤零零地死去了、被遺忘了,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寒冰與劇毒的荊棘化身的魔女,盤據她生命的全部!
「任何人,」她不再哭了,永遠也不。那一刻她一字一句輕聲細語說話的口吻,她抬起眼邪氣又勾人地看著人的模樣,她優雅地緩步走向蘭妃的寢殿,那舉手投足都像極了蘭妃——不,蘭妃終究仍是個期待愛情回頭的傻女人,而黎冰什麼都不期待。那一身黑袍,儼然就是她的化身,她嗓音低柔,卻像吐信的毒蛇,「也別想再踐踏母妃的尊嚴,尤其是一個小小的御醫。」她抬起頭,眼裡帶著一絲諷笑地看向李嬤嬤,「終究我的命和御醫的命還是有差別的。不是嗎?」
王御醫來到長樂宮,他已經許久沒踏進長樂宮,一時間忍不住有些遲疑和卻步。
現在是大白天,為何整座長樂宮依然鬼氣森森?好像要確認自己的想法一般,他往外頭的花園一看,可不是陽光明媚,春色正好?
「殿下正在等你。」突如其來,沒有抑揚頓挫,也沒有溫度的嗓音就這麼冒了出來。
王御醫回過頭,差點嚇得口吐白沬。長樂宮的大宮女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素淨著一張慘白的臉,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邊。
「你……」以前長樂宮有這麼陰森嗎?王御醫記得相較於太平宮,蘭妃雖然一切待遇比照貴妃,可長樂宮確實和冷宮沒兩樣——但現在根本像地宮吧?然而,王御醫也清楚,所謂待遇比照貴妃,也只是不讓蘭妃顯得太落魄,以免有人非議皇后善妒。太平宮請御醫,除了左右院判外,還得帶上四名御醫隨行,到了長樂宮就沒那麼講究。如果不是因為大公主仍是金枝玉葉,恐怕長樂宮只輪得到官階更低,甚至沒有官階的小太醫診病,而不是由身為右院判的他來主治。
「殿下等您很久了。」宮女無視御醫撞鬼似的反應,依然面無表情地道。原本還有滿腹牢騷和疑惑的王御醫,當下也不敢再多說什麼,提著藥篋隨宮女入內。
雖然分屬大辰皇朝的東西兩宮,可長樂宮的格局確實不比作為椒房的太平宮。二進院的格局,前後殿都是面闊五間,進深三間。太平宮和長樂宮都有一座琉璃塔,位在後殿,但太平宮的琉璃塔當然要高一些。幾年前嫡公主十二歲生辰,熙皇還將太平宮的琉璃塔大肆整修,如今不只比長樂宮更高,也更金碧輝煌,老遠就看到高高矗在那兒,好像怕人不知他心有多偏似的。
浮雕著蝙蝠萬字團花紋的影壁之後,東西配殿的門廊前各一排老楓樹,枝葉幾乎遮天蔽日,王御醫隨著宮女一路穿過前院,只覺陰風陣陣。
作為長樂宮主人的蘭妃住前殿,大公主住後殿,登上露台後方是前殿簷廊。王御醫一進明間就覺得不太對勁,裡頭一盞燈也不點,大白天的殿內也是暗影幢幢,也不知是不是他太久沒來,總感覺每樣陳設都陳舊了幾分,感覺不到一絲人氣,宮女在他身後把門關上,那門軸轉動時古怪尖銳的聲響,嚇得他心裡打了個突,還差點跳了起來,幸好忍住。
「大公主玉體微恙,不能吹風。」宮女在他身後,依然聲調死板地解釋。
王御醫也只能不作表示。
穿過梅蘭竹菊四面黑檀木鏤雕欄牆之後,就是平時他給蘭妃娘娘懸絲診脈的左次間,與蘭妃臥房的左稍間隔著黑瑪瑙龍鳳翔雲團屏風,向來在他看診時屏風前還會掛上布簾,然而今天不只沒瞧見布簾,屏風還給移開了,他一進次間就看見一身素衣躺在左稍間正中央,面容已經泛青的蘭妃!
在王御醫幾乎嚇破膽,就要喊出聲的當兒,黎冰已經來到他身後。
「王御醫。」她嗓音本就偏低柔,此刻更是壓低了嗓門,鬼魅似地連步伐都沒有聲響。
要不是見過大風大浪,王御醫此刻大概已嚇到尿褲子了吧?他轉身一見讓兩名提燈的宮女左右簇擁著,一身玄黑織銀紋袒領袍服的慕容黎冰,腦袋再不清楚也還記得該跪地請安。
「公主殿下金安。」
左次間對外的門又合上了,王御醫這下也忍不住瑟瑟發抖。皇后肯點頭讓他專門給長樂宮看診,就是知他膽小,幾次在太平宮裡恫嚇幾句,該說的不該說的,也就全抖出來了。
「平身吧,我是讓你來給母妃看病,不是讓你來罰跪的。」
王御醫心裡涼颼颼地起身。大公主原本就像蘭妃,這幾年常出入太醫院,氣質也是越來越冷冽,但高嶺梅花也是冷冽的,她再冷也還是個冰山美人。只不過今天這模樣根本是讓人不寒而慄!
大公主依然美艷,一身墨黑也是高貴出塵,猶比當年蘭妃初進宮時更甚。所以王御醫對心中的這股恐懼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黎冰下巴努了努蘭妃的方向,王御醫心中覺得不妥,但他也沒別的退路,長樂宮的宮女全都一身黑衣,素著臉,面無表情地站在角落,猛地一看還以為是女鬼哩!
王御醫走進左稍間,方看清楚蘭妃的模樣,雙目圓瞪,嘴唇發紫,眼角淌血——這根本……根本……他嚇得跌坐在地上。
黎冰若無其事地從他身後閒步走來,沉冷低柔的嗓音不疾不徐說道:「兩年前,母妃大病,多虧王御醫急於向太平宮表示忠誠,皇后和父皇先後來探望我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