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外來的王子,這個鳳旋可以當將軍、娶公主,他卻被熙皇晾在一旁,教他怎麼甘心?雖然說叫他從軍他也絕不願意就是了。他在自己的國家都不用當兵了,還替別人打仗呢!
鳳旋本想扭頭就走。他一個人無所謂,但不想黎冰也被騷擾,是店老闆和小二拚命安撫,他又不想為難這些百姓,加上安德烈似乎也安分了,便作罷。
想不到他們在接近用餐完畢時,小二送來一碟水果,說是西武王子請客,為方纔的魯莽道歉。鳳旋有些訝異,但也沒道理給人釘子碰。
然後安德烈便來到包廂客套一番。
也許這腦包終於想到,如果他還妄想娶嫡公主,那未來他與鳳旋就有可能是連襟——雖然現在還不是,所以更需要與「未來連襟」打好關係,多套點交情,肯定比他現在連進炎帝城都找不到理由的機會更大!
雖說安德烈實在不是鳳旋的同一路人,但幸好他也很擅於應付像安德烈這種紈褲子弟,畢竟他來到天京後,接觸最多的就是這一類人。
黎冰不多話,但她倒是因此得知,安德烈目前住在城西某條街——他故意講城南,因為天京裡大多數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住城南,王子顯然不願意讓人以為他在天京吃不開,必須捨城南的豪宅而去屈就平民區。事實上這是最明智的做法,他畢竟遠在他鄉,但他住的地方確實很接近城南,黎冰反正就把地址記下了。
記它做什麼?黎冰還沒想清楚,不過她心裡隱隱萌生一股陰鷥而不能言明的念頭,她需要時間去醞釀,去計畫,安德烈說不定會派上用場。
雖然除去了軍階與軍職,但當手邊的水道工程從規畫階段進行到實際展開工程的部分,鳳旋清閒的時刻算是結束了。雪融盡後,實地勘查的工作便已如火如荼地展開,必須在入冬雪季來臨以前完成一個段落,因此他幾乎都忙碌到深夜才回府。
而黎冰卻開始接受天京那些士族的邀約。大辰已婚婦女仍是比其他國家都要來得自由,貴族間偶爾舉辦茶宴或花宴,已婚的婦女都會受邀,有些貴夫人的丈夫身份顯赫,忙於公務,所以她們單獨出席也是被允許的。鳳旋心想他開始忙碌後,黎冰有個事情做也好,於是態度一直是支持的。
黎冰利用這些應酬,密集地接觸來自各國的使節與王子。那原非她所擅長的事,但她發現也沒有想像中難,也許她對應付男人比應付女人更有天分,適時地裝柔弱、扮可憐,假裝用心傾聽,男人很吃這一套。
於是,流言四起。
「嫁個挖泥坑的駙馬,難怪大公主要夜夜笙歌,畢竟回家就得聞一身臭泥味啊!」
這日工程告一段落,鳳旋其實不在乎一身狼狽,以前在高陽,他還曾跳到田里跟農夫學習種田呢。正要回家去,迎面卻遇上昔日軍中同袍,而且正是當初聯合參他一本,與他齟齬不和的那幾位。
冤家路窄,狹路相逢,鳳旋自知他們不會有好話,忙了一天的他也沒力氣與人爭執,加上多年來寄人籬下總習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於是他道:「鳳某一身髒污,就不擋各位軍爺去路,以免冒犯了。」他轉身繞路離開。
「這是咱們曾經威風凜凜的游騎將軍嗎?」那群人大笑。
當工程越來越忙,黎冰也越來越常夜歸,兩人常常一天沒機會講上半句話,這樣的嘲諷或好事的耳語就越來越常發生,雖然他不說什麼,但工部的同仁都清楚,鳳旋臉上那好脾氣的笑容消失了。
鳳旋的人緣其實一直都不差,但人緣再好的人也防不了那些睚眥必報的小人怨妒,尤其他這種好像什麼都好,跟誰都沒有仇恨的人最受小人怨恨,那些人遇到如今沒有官職,妻子又像花蝴蝶一樣的他,總少不了一頓尖酸刻薄的奚落。有人替他抱不平,但好意偶爾也會成了多事,因此鳳旋除了面對那些偶爾針對他的嘲諷外,旁人太過熱心的建言或探問也間接成了壓力。
他想找黎冰談,但她回到家也是累得倒頭就睡。
何況,有時他會想,問題真的是出在黎冰身上嗎?那些人本來見了他就沒好話,即使黎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們見了他也不會客氣幾分,住大辰這些年,諸如此類的嘲弄他應付得還算少嗎?說到底讓他感到不愉快的,其實是他們意有所指地譏笑他綠雲罩頂。
他該相信黎冰的,不是嗎?於是這種情況維持了一整個夏季,鳳旋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消瘦。
黎冰終於注意到了,那晚她抱住枕邊人時,他的身子似乎瘦了許多,在睡夢中也是擰著眉。她想是因為工事太忙了吧?於是隔天她早起,燉了一盅雞湯給他,雖然有點燒焦了。
妻子當然是關心他的。鳳旋喝光了那盅味道不太好的雞湯,露出許久不見的微笑。
可惜黎冰當時沒有意會到,那個她本該用心去守護的微笑有多珍貴。
直到秋風起,那天黎冰依然一身昂貴華麗的派頭,絕不輸給天京任何一位貴婦——銀鼠灰的錦緞三重衣,裙擺繡著白蝶,外披黑貂毛羽氅,步搖上亮晃晃的成串白鑽,不是王公貴胄不可能佩戴得起。她離開某個貴族的宅第,想到水道工程正好做到這附近,便想去找鳳旋,給他一個驚喜。
天之驕女,哪想得到工地是什麼樣子?鳳旋開始親自跑工地時,她也天天往那些貴族的宴會跑,回到公主府時他早就梳洗完睡下了。
她皺著眉避開那些泥水,對於裙擺因為路過的馬車而被潑髒了一大片感到悶悶不樂,卻在轉角看見丈夫被方才宴會上和她搭訕的貴族子弟嘲笑的景象。
她呆立在原地。
「我要是大公主,我也寧願夜夜生張熟魏,不想對著一個泥坑裡出來,連封地都沒有的窮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