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他笑歎了聲,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接著說下去。
「可是,最後我想,還是把你留給守陽那個臭小子吧!要是你們可以結為夫妻,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出幾年,你們一定可以將問家經營得比現在再更好數倍,我唐桂清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不會見不得人家好,你和他都是我疼愛的後輩,我尤其想看你們過得比別人都好。」
聽完長輩一字一句的關愛,沈晚芽的心暖暖的,卻只是笑著沒答話,她知道有時候安靜地傾聽,比急著發表意見或是辯解來得好。
「只是,我要他好好待你,我明明交代過他,可是他卻——」唐桂清說到一半,氣得只差沒跺腳。「那臭小子!枉我八年前助他一臂之力,才讓他得以渡過難關,有今天的局面,沒想到,他竟然將我的話當耳邊風!」
沈晚芽垂首低眉,看著老人家氣得緊握住她臂肘的手,思量著他說八年前助過問守陽一臂之力,問家才能渡過難關,她想,如果是一件那麼大的事兒,怎麼不曾聽叔爺和義父提起過呢?
八年前,不就是問守陽逼退叔爺,汰換掉「雲揚號」一些前朝元老的時候嗎?
所以,說到底,是唐家的老太爺助他剷除異己嗎?
但她隱約感覺到,事情不若自己想像中的簡單,只是,她的神色平靜,就當自己什麼也沒聽到,淡淡地噙起一抹微笑。
「所以,在太爺心裡,覺得他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嗎?」她微笑瞅了老人家一眼,伸手輕拍掉沾在他衣襟上柳絮,動作十分的細心謹慎,「可是呢,在我的心裡卻不跟太爺一樣想法。」
「哼,怎麼?我在為你抱不平,你倒是替自個兒的男人說起話來了?」唐桂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卻因為她的貼心舉動沒法子真的動氣。
「太爺,想想他當年被推掉的那門婚事吧!好些年過去了,在他的心裡仍舊惦著范家的姑娘,您說,像他這樣死心眼的男人,能是個忘恩負義的臭小子嗎?若是沒將太爺放在心上,需要我來給你交代嗎?」
她輕側螓首,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直瞅著老人家。
唐桂清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你的意思是,他因為還惦記著那個范柔藍,所以才沒將你扶正為妻嗎?」
「要不然太爺以為還有別的原因嗎?」
「那個傻孩子。」他歎了口氣,搖搖頭,「人都已經死了,還能記著做什麼呢?好吧!咱們再給他一點時間,遲早,我會要他給你正妻的名分,絕對不讓他在這一點上頭虧待你。」
「我是他的妻或妾,真的那麼重要嗎?」她笑著搖頭,扶著老人家在凳子上坐落,「太爺,您要為我打抱不平,也要等他真虧待了我再說吧!」
聞言,唐桂清抬眼瞅著她,見她的笑顏溫潤,宛如一塊通體澄澈的無瑕白玉,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很可能就被她表現出來的單純與澄淨給騙過去了,但她騙不過他,尚若她只是一個比別人聰明能幹的尋常丫頭,他唐桂清不會如此疼憐她。
只是她掩藏得太好了,只怕就連她身邊親近的人都不知道這一點吧!這丫頭即便是燦爛地笑著,眼裡也都帶著傷。
而如今,在她眼裡的那抹傷,又多了幾分深濃的顏色,大概就連她自個兒也不自知,而他也決定不點破。
他活了太久,知道了太多事,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說不準,有些沒能來得及說,都要陪著他進棺材了。
「好,太爺由你。」他笑著拍拍她的手,「不過既然已經撥空來見太爺,就別忙著走,你剛到的時候,我就派人去『宸虎園』傳消息,說你今天要在這裡陪我這老頭子一整天,咱們就省了午膳,我讓人把午茶準備得比平常豐盛,咱們就一邊喫茶,一邊下棋,如何?」
「是,晚芽一切聽太爺吩咐。」她點點頭,嗓音柔軟溫順,換得老人家一陣開心的呵然大笑。
而當沈晚芽從唐家出來,已經是近兩個時辰以後的事了,她婉謝了唐桂清的相送,只由唐家的總管代為領送出門,就在她要坐上馬車回「宸虎園」時,忽然聽見了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喚聲。
「芽兒。」是秦震。
她沒有料到他會出現,回眸望著他的眼神露出微訝。秦震往前踏了兩步,就被一旁的唐家廝僕與「宸虎園」派來的車伕給擋下去,他瞪了他們一眼,極力地壓抑心裡的不高興。
「這些天,我想去找你,可是,怕會再給你添麻煩,所以,今天聽說你要來唐家,就想來這裡等你,芽兒,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說話嗎?」說完,他看了擋在她面前的奴僕們一眼,暗示要與她單獨談。沈晚芽靜瞅著他極力壓抑住激動而顯得侷促不安的表情,事情會演變到眼前這地步,見她成為問守陽的妾室,怕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半晌,她點點頭,回頭先把馬車給打發走。
在馬車走後,她向唐家總管保證不會出事,對方勉為其難地相信她,沒再插手過問,然後,她回頭對秦震說道:「好,剛好我也有些話要對你說,就讓咱們找個地方談,趁這機會把話說清楚吧!」
沈晚芽伸出雙手,推開幾乎快要傾垮下來的門板,「吱呀」的門軸聲伴隨著木頭的剝裂聲,然後,光亮透進了屋裡,投映出她與秦震二人長長的身影,一直抵至屋內最盡頭。
這裡是秦家的小宅院,就在她當年逃進的胡同最底端,老舊而低矮的門楣,小到多站幾個人就要滿出來的天井,屋子只能勉強隔成兩部分,一邊是平時起居的地方,一邊是只能容納他們幾個人睡覺的大炕。
這個小小的家,當年他們祖孫三人住在一起,就已經都快不夠了,再收容她這個孤女,是真的很勉強。
沈晚芽走進屋裡,伸手輕輕地抹過桌面,推起沉積了好些年的灰塵,就是這張桌子,當年秦爺爺在這裡教她學會下棋和賭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