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裡美麗端莊的鸞妃,她溫柔的母親,在這樣的天氣裡卻僅著一件薄薄的單衣,赤著腳在「合鳴宮」的長廊中奔跑,竟絲毫不覺得冷。
墨汁一樣的長髮凌亂地披散著,明鸞慘白著一張天生麗質的素顏奔進內室,趕走奶娘和宮女們,將年方五歲,剛剛午睡醒來的小女娃緊緊抱在懷裡,渾身冷得像冰。
「母妃……」小女娃輕聲叫她,用小手去摸她的臉。
明鸞的淚水一顆顆地掉下來,濕了女兒滿是不解的小臉蛋,「月兒……月兒……你知道嗎?你父王快要被人殺死了……快要死了……」
父王?不是應該叫父皇嗎?
父皇沒有死呀,他好端端的,上午才剛來瞧過她,還是那麼溫和,微笑著盯著她瞧,那神情就像在瞧母親一樣,今天尤其高興,臨走前還賞了好些點心和玩意兒。
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盛滿了疑問,母親擁住自己的力氣好大,大得讓小曇月感覺有些疼了。
不過小曇月一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就算不解事,也能隱隱感覺到母親此時有多傷心,所以不聲、不響也不動,乖乖地待在她懷裡,聽她繼續自言自語。
「娘親再也見不到你父王了……也再也回不去了……月兒……月兒……」明鸞淚如泉湧,悲傷得不可抑制,「我恨他……好恨他!如果不是他,我怎麼會到這吃人的地方來!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把我們母女丟下?」
明鸞想起宮外傳來的消息,心都要碎了,那十五歲的少年,到底是怎樣的心狠手辣!一連七天,每天都只給他一刀,不至於致命,卻大傷心脈。
可笑、可悲,偌大的薊王府,水洩不通地圍成鐵桶狀,竟然攔不住一個少年!
這教明鸞如何受得住,這樣的殘忍凌遲,他一個血肉之軀得硬生生挨著,只要一日不死,應得繼續挨著!
只怕他還沒死,她就已經先瘋了!明鸞銀牙緊咬,恨聲道:「月兒,你記住!傷你父王的那個『漠北狼王』他不是人……他是只在狼窩裡長大的狼!」
小女娃眨巴著眼睛,越聽越奇怪。
漠北狼王?那的確不是人呀!
而且,狼?她想起平時聽宮女們講的故事裡,狼有著尖尖的爪子,森冷的獠牙,血紅的眼睛,還會吃人!
呀,多可怕!她忍不住地在母親懷裡瑟縮一下,有些冷。
夜幕將近了,血色的落日斜穿過浮雕著各式精美圖案的窗欞、門框,一吋一吋地想往內侵蝕。
第二日,母親從皇后娘娘的宮裡回來,又將宮女們都趕了出來,把小曇月抱在懷裡,沉默了半晌。
「娘親……不要哭。」小曇月乖巧地替她抹去眼淚。
誰知,一雙染著嫣紅豆蔻的纖纖十指,突然撫上她白細的頸子,她聽到母親的聲音在顫抖:「月兒……你父王必死無疑……娘親救不了他,也不想活了……你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你父王……他一定很想見見你,你說……娘親和你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她還不懂得掙扎,下一秒,就被那雙纖手掐得直翻白眼。
「娘娘、娘娘!快放手!」
「娘娘,這是您跟王爺的骨血啊……娘娘……」
「秋娘……秋娘……」明鸞猛地鬆手,大口大口地喘氣,看著被秋娘救下的小女兒,再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渾身都在發抖,「我怎麼能殺月兒?我的月兒……我真的瘋了嗎……瘋了嗎?」
「鸞妃娘娘瘋了,還不快去請御醫。」在她們身後,冷冷發話的是那身份尊貴的六宮之主,聖媛皇后。
那晚過後,寵冠後宮的的鸞妃生了嚴重的瘋病,無法控制,父皇憂心如焚,傷心欲絕,只得將她關起來。
曇月再也沒有見到母親,幸福的早春花遲早會凋謝,再耀眼璀璨的珍珠,也會有蒙塵的一天:明鸞,那艷動天下、身世可憐的絕色女子,沒多久就無聲無息地死去了……
母親不在了,父皇終日醉生夢死,不再理會任何人,皇后娘娘與外戚大權獨攬,內宮開始紛紛傳出,小公主曇月其實是鸞妃和小叔子薊王所生的野種。
很快,她和秋娘被管事的公公,從「重華宮」帶到了破舊的「安樂堂」,日子仍是平淡又無情地流逝,安樂堂牆外的那個地方,外表看似繁華滿天的春櫻,實則深深寂寞傷心。
所幸,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過太久,僅在第二年,叛軍就勢不可擋地攻進皇城,她終於永遠地離開那裡了。
***
曇月的心,在聽到那四個字後,全亂了……
雷貉是「漠北狼王」,是一日傷薊王一次、最終血洗薊王府的人。
薊王若真是她的父親,那他,他便是她的殺父仇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雪白嬌嫩的小臉,血色盡失,心中泛起無數的不安。
一彎上弦月,高高地掛在枝頭,樹屋內的律動與粗喘漸漸平息。
……
直到結束,她還是哽咽不止,他將她抱在懷裡,親著、揉著、佔著、哄著,男子醇厚的嗓音磁性極了,在她耳邊低喃著親親小月兒、小媳婦兒,並許諾明日帶她去後山摘熟透了的枇杷。
後山有幾株枇杷樹,五月枇杷黃似橘,遠遠地就能見一樹樹的金黃,密密綠葉裡,纍纍的,一枝迭一枝,汪汪和它的族群,就住在那裡。
她將臉埋進他的懷中,將無聲無息地洶湧而出的淚,悄悄藏起。
第8章(1)
大漠裡有金沙、黃土、丘陵;也有水鄉、綠稻、林翠和花紅。
在吃了好多天的沙子後,雲墨坐在老牛車上,正心花怒放地往那有著「塞上江南」美譽的古城趕。
玉陵,就快到了!
那座襟山帶水的城中,綠樹成蔭,茶樓飯館、酒肆如林,商舖一家挨著一家,街上行人如織,並不比中原的繁華之所差多少。
美酒、佳餚、烤羊腿,小爺我來了!
雲墨張著嘴哈哈大笑,一陣風刮過,又吃了滿口的沙子,一低頭,「呸呸呸」地吐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