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其實女孩已經不太記得那天的狀況,不太記得坐在她面前的男孩身後有著什麼樣的背景、周圍有些什麼人,不太記得當時餐桌上擺放著什麼樣的飲料,是拿鐵還是美式咖啡,還是……當時他們連一杯飲料都買不起。
女孩只記得,在十八歲那年,她與交往三年的男友分手。
場景就在咖啡館,在那個下起午後雷陣雨的下午,在那間因為雷雨導致悶濕氛圍的午後,將屬於自己心中的美好記憶從此喊停、從此割捨、從此放棄。
是誰先開口的,其實她也不確定,或許是走到了這個地步,或許是因為事情已經發展到她與他都無法挽回的田地,或許是他們在種種外在壓力的迫使下只能選擇屈服。這種種因素交相影響,讓他們做出這般選擇。
十八歲那年,命運讓他們必須割捨彼此,彷彿只有放掉彼此,才能真正的去解決各自生命中所面對最艱困的難題。
所以,分手似乎成了唯一的解答。
那天,男孩先到了咖啡館,點了一杯香濃可口的拿鐵,帶著咖啡來到角落的位置坐下,表情壓抑,正竭力控制著內心的痛楚,不讓它失控、不讓它潰散。
那杯拿鐵香味誘人,他卻一口也沒喝,事實上,這並不是他最愛的飲料,而是女孩的最愛。她愛牛奶滑順的口感中隱約跳躍出咖啡甘苦的滋味,彷彿人生在種種生活的苦痛壓迫中,還因為男孩的存在讓她可以感受到一絲甜意與暖意,感覺到那幾乎不敢奢求的光明與希望。
男孩沒這麼愛這項飲品,甚至以現在的他也不太負擔得起這般奢侈享受,但為了女孩,他還是掏出了口袋僅有的一百多元買了一杯。
十分鐘後,拿鐵還散發著微溫,正是入口的好時機,就在此時,女孩也到了,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剛過不久。
女孩氣喘吁吁,似乎剛趕了一段路,她額頭冒著汗,頭髮微微散亂在雙肩,她站定在男孩面前,不停為了自己的遲到鞠躬道歉,順道也拿出橡皮筋將自己的頭髮綁起來。
或許該去把頭髮剪短……現在的她真的沒有太多心思關注自己的外表。她的人生正面臨重大轉折,一切都在轉瞬間崩滅,她必須在瞬間長大,長大到可以成為其他人的依靠,儘管以她的年紀,她還需要依靠別人,但現在的她,真的必須長大了。
「坐啊!坐著休息一下。」男孩醇厚的嗓音輕聲喚著,那嗓音就如同拿鐵咖啡,在溫暖的甜蜜中竟可感受出一絲苦澀。
男孩依舊是可以給女孩溫暖的那個人,她很慶幸,人生的初戀可以碰到這樣的男孩,一個體貼而溫柔,懂得體諒她的男孩。
他們從升上高中就開始交往,他總能體諒她必須花很多時間照顧家庭,照顧家裡兩個小她超過一輪以上的妹妹,照顧病重的母親,讓父親可以專心工作賺錢養家。
因為這些緣故,她其實沒有太多時間跟他約會,很多時候,他們彼此的約會行程就是一起從學校離開,一路上並肩走著,然後他會買杯拿鐵咖啡給她喝,兩人邊聊天邊回她家。
有錢的時候,他會買杯知名連鎖咖啡店的拿鐵;沒錢的時候,也會買瓶便利商店的鋁箔包飲料。到頭來,她也分不太清楚自己貪戀的到底是拿鐵的甜味,還是男孩的溫柔。
趁著這段並肩回家的約會行程,他們分享了很多彼此的喜怒哀樂,他知道她生活中所有的壓力,知道她其實常常偷哭,然後他會給她一個擁抱,或是把自己的肩膀借給她。
事實上,她也知道他家中的狀況,知道他也有兩個小他很多歲的弟弟,更知道他家中的經濟狀況不太好……他們各自背負著自己生命中沉重到幾乎可以把自己壓垮的沉沉重擔,知道他們彼此都只能義無反顧的扛起重擔,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成長的道路。
他們都懂彼此的痛,都為彼此心疼,卻都無能為力;他們都很想為彼此分憂解勞,卻自顧不暇。
女孩坐下,還在喘氣,想要平復自己的氣息,也平復自己的情緒;男孩依舊一貫溫柔的看著她,甚至拿起面紙遞給她。
「謝謝。」
「喝吧!你最喜歡的拿鐵。」
女孩帶著羞澀的笑容,即便到了這一刻,依然會為了這個男孩的溫柔體貼怦然心動。
接過飲料喝了一口,卻抬頭看了一眼,看著這桌上只有一杯飲料,看著男孩桌前空空如也。
「你也喝。」她知道,他身上肯定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負擔另一杯飲料。
「我不愛喝咖啡,你知道的。」男孩轉移話題,「你最近還好嗎?我覺得你又變瘦了,要懂得照顧自己……」
男孩語重心長的關懷讓女孩難過的想哭,但她只是吸吸鼻子,不讓負面情緒控制自己,事實上,這段日子的發展足以讓她大哭特哭,但悲傷哀痛到了極限,反倒流不出淚水。
「那你呢,還好吧……高中畢業了,你要讀大學嗎?」
搖頭,「暫時……可能沒辦法,不過沒關係,人生這麼長,以後還有機會的,這我不擔心。」
「那怎麼可以,你成績這麼好,不讀書太可惜了。」
「這樣也好,我可以提早規畫我自己的人生。」頓了頓,「既然問題來了,只能面對,躲避也不是辦法。」
「對啊……」女孩輕聲一歎,似乎也呼應了男孩的說法,想起自己肩上的重擔,她便不由自己的歎息。
兩人繼續分享著彼此生活的點滴,越說越深入,也越坦白。邊說,兩人都落下了淚水,似乎都在彼此面前宣洩出壓抑許久的情緒。
但有些問題終究必須解決,男孩與女孩的人生都有著各自必須解決的艱困難題,他們無法互相幫助、無法互相支援,許多困難只能靠自己完成、靠自己克服。
他們當然都渴望彼此的陪伴,渴望能永遠陪在彼此身邊,但此時此刻,這卻成了最不可能的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