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是叫你們先回去,姊還有事要做,還有一些東西沒收好……」聲音從裡面傳來,顯見方以慈還沒回家的打算。
兩姊妹對望一眼,「那我們來幫你……」
「不用不用!姊自己就行……」
「沒關係啦!」以恩率先走進店內,看見方以慈還在擦洗爐台,「姊,我們來幫你……」
沒想到兩姊妹被推了出來,「你們先回去好了,不是明天還要考試嗎?趕快回去看書……姊就說你們四個今天不用來……」
「那考試不難啦!」方以惠嘟囔著。
方以慈笑著搖頭,「別這麼有自信,趕快回去唸書,再給姊十分鐘,姊等一下就回去了。」
以恩與以惠彼此互望,歎息;以恩開口,「姊……那你快點回來喔!」
「知道了。」
幸好她們就住在不遠處,方父去世後,方以慈帶著妹妹搬到這一帶,租了一間小房子,坪數不大,租金也不高,是三姊妹目前的棲身之所。賺了一點錢,這才再租下這個巷子內的小店面做點小生意,養活三姊妹。
兩個妹妹在方以慈催促之下,不情願的先回了家。店內頓時只剩下方以慈一個人繼續專心的整理著爐台,接著她甚至彎腰蹲坐在小矮凳上,拉過水管,清洗著鍋碗瓢盆。
她很專心,專心到沒注意時間迅速流逝,本來說再十分鐘,轉眼間竟過了半個小時。
等到方以慈將手頭上的工作全部做完,已經九點半了,她站起身,扶著幾乎伸不直的腰,隱約感到後腰傳來刺痛。「才三十歲,身體怎麼會這麼弱……」
對著自己喃喃自語,但事實上,她知道理由——這十多年來,她過度使用自己的身體,如同透支一般,雖然才三十歲,身體卻滿是病痛,似乎隨時可能垮下。
而她的心應該更老了,生命明明才進入壯年,卻已無所期待,有些事有也好,沒有也好,她都不強求。
應該說,她只盼望兩個妹妹可以快樂長大,可以好好讀書,可以有一番成就,到那時她們方家才算真的走出困境,不再受到命運殘酷的捉弄;其他的,她真的不在乎。
這十多年的經歷讓她學會的就是忍耐,爸爸中風癱瘓的那幾年,她既要照顧父親,也要賺錢養家,更要照顧年幼的妹妹。
那些年她什麼都沒學會,只學會了忍耐、學會了等待、學會了懷抱著希望,她相信終有一天苦日子會過去,太陽會升起來,一切都會好轉。
她為什麼可以這麼樂觀?
除了因為兩個妹妹還陪在身邊,讓她可以對生命繼續保持樂觀外,因為她還有一樣東西……
那是某個人的祝福……
深呼吸,努力控制痛楚,同時迅速整理心情,如同過去十二年的每一天,她決定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下,明天天亮繼續拚。
走出麵店,拉下鐵門,確定一切都沒問題了,這才轉身朝回家的路前進,這條路她很熟,這幾年她就是這樣來往在家裡與店裡。
她就像守著這個家與這間店的小狽一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她的生活圈就只有這裡。
她常常想,以後就算不用養妹妹,她大概也離不開這裡了.
也好,等妹妹長大,離家讀書,甚至嫁人,她可以繼續在這裡賣面,表面上看來重複著同樣的生活,事實上到那個時候,她賺錢只為養活自己,這才是為自己活。
這十二年真不知道是怎麼熬過去的,她連回想都不敢,怕一想就會崩潰,就會喪失力氣,就會發現自己已經好累好累……
往前看、向前走,過去就過去了,已經離開的人怎麼可能會再出現?就算再出現,可能也已經不認識了。
不認識了……
這幾天不停在腦海中出現那個人的影像,已經在她的心裡激起漣漪。就好像滴一滴墨水到清水裡,縱使墨色稀釋,彷彿消失在水中,但仔細一看,原先清澈的水已變了顏色。
他忘了我嗎?
方以慈歎息,邁開步伐往前走。
這也難怪,畢竟都過了十二年,以恩和以惠都長成這般亭亭玉立的女孩,十二年前她們還是小孩呢……
好快喔……
眼眶一濕,又是歎息,站在路燈下,方以慈突然停下腳步,不想帶著這樣的情緒波動回家。
他……如松,他會不會其實在怨我?
我苦,他也苦,那時候他要還清他父親欠下的債,要照顧兩個弟弟,他會不會也有怨,怨我不能陪他、幫他?
臉上表情複雜,雖然露出苦笑,眼眶的淚水卻迅速蓄積。這十二年雖然不敢回想,怕一想所有情緒就潰堤而出,但是她碰到他了,他就站在她眼前,兩人明明對望了,卻一句話都沒說,從他眼裡看不到熟悉、看不見意義,找不到曾經,如同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一樣,互動僅只於此。
「唉……」抿著唇,深呼吸,努力控制希望淚水不要掉落,甚至故意昂起頭,卻徒勞無功,淚水還是從兩頰滑落。
歎息,苦笑,伸手擦去淚水,深呼吸控制情緒,然後嘲笑自己、責怪自己,怎麼這麼脆弱?怎麼這麼軟弱?
這幾年吃了這麼多的苦,她都沒哭,每天辛苦工作,照顧癱瘓在床的爸爸,還可以抱著妹妹跟妹妹玩,陪著妹妹笑。
她以為自己很有勇氣,以為自己永遠樂觀向前,沒想到再碰到他的面,一切偽裝瓦解,現出了原形。
忘了就忘了吧!
她一個人記得就夠了……
調整好心情,確認自己的淚水都已擦乾,方以慈向前邁開步伐想要趕緊回家,別讓兩個妹妹擔心。
然而走出路燈下,卻發現前方陰暗處站了一個人,眼神似乎直盯著她看。方以慈心跳漏了一拍,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遇到壞人。
往前走,想繞過去,卻在從那人身旁走過去時發現了那人的身份,頓時內心訝異不已,卻又五味雜陳。
「怎麼……是你?」
是那個男人,那個讓她想了好幾天的男人,那個她以為已經忘記她的男人……十二年啊!分手至今已經十二年了,他好嗎?